“那他旁边那位呢?”
桓宏愣了愣,却还是恭敬地答道:“是江南富商之子,唤作季锦书。”
“一介商人之子,能坐在这?”祁序对她的好奇又多了几分,“想来是有点东西吧。”
“她入学那年国子监大考,她是头魁,而且,次次都是。”
国子监祭酒语后,“季锦书”这个名字,便被祁序记在了心里。
当时的丘独苏以为不过是自家殿下惜才,直到皇后下令为章和太子择妃。
祁序失魂落魄地回到东宫,一个人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直到日暮都没出来。
那是丘独苏从未见过的祁序。
他在门外踱着步子,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敲了敲门。
却无人应答。
下一秒,祁序便把他拉了进来,烛火在屋内跳跃,丘独苏望见了祁序羽睫上闪烁的,
泪珠?
“殿下,您哭了?”
祁序不知所措地抹了把脸,怔怔地问他,
“苏苏,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天天便往国子监跑,没事还打着“礼贤下士”的名头,拉着国子监被誉为“太学四杰”的那几位往东宫来讲书。
还时不时便去找桓宏来讨某个人的文章看。
日日诵读,只怕比看孔夫子都要认真。
丘独苏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祁序喜欢的人便是季瑾淑。
他心里为这般多年终于开窍的祁序而雀跃,却又为“季锦书”的身份而担忧。
出身商贾,还是个男人。
自己的殿下若想得偿所愿,只怕不易。
直到景祐二十五年,季锦书作为国子监那一批中最优秀的学生,本可安然进入集英殿。
但却在殿试前夕,被人揭发了女子的身份。
而在此之前,竟无一人察觉出。
“没有。”丘独苏如实答道,“她当时,几乎骗过了郅都的所有人。”
“那是如何被发现的?”
见她问起,丘独苏眸色微变,“你也是参加过科举之人,自该清楚,殿试之前都是例行检查的。”
季无虞回想了片刻。
当时因为她是女子的缘故,礼部特意去请了宫里的嬷嬷来,才没使得局面陷入尴尬。
季无虞抿了抿唇,说道:“但其实,如若有法子……也是能混过去吧。”
“她若和你一般能想通便好了。”丘独苏无奈一笑,“你娘呢,是一个……骨子里特别守规矩的人,她有她冲破不了的藩篱。”
便如她当时选择男扮女装一般,是勇敢,更是无奈。
季无虞点了点头,有些许沉重,
“我明白的。”
丘独苏伸手扶住了季无虞的肩头,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季无虞知道他在宽慰自己,昂起头,认真地看向丘独苏,
“师父,总有一天,我会让这身官袍合身的。”
丘独苏神情复杂,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会的。”
…………
回去之后,季无虞独自倚靠在二楼的栏杆上,把玩着手上的链子,一不小心摸久了,指骨开始闪烁着微光。
下一秒,楼影便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面对这个,祁言的人。
季无虞的心情很是复杂。
但楼影好像早便知道季无虞在顾忌什么般,先一步开口说道:“楼影任凭大人差遣。”
“差遣?”季无虞轻蔑一笑,“我与你家主子,如今一点瓜葛都没有,我差遣你作甚?”
楼影似乎很是犹豫地抿了抿唇,“大人,您在主人心中,是如优昙华般的存在。”
季无虞呼吸一滞。
佛前有花,名优昙华,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开花。
“弹指即谢,刹那芳华。”
季无虞望着天地交界处,宫殿鳞次栉比,影影绰绰。
勾了嘴角,也不知在笑谁。
她低头将手中的链子扯了下来,力度之大,就连那一小截指骨都差点要崩开,季无虞见着楼影的身子,明显颤栗了片刻。
似乎是测验一般,季无虞握着指骨的力度,又重了几分。
他没再抖,但太阳穴冒出了一滴汗珠。
季无虞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楼影。”季无虞认真地看向他,“早在沅水,我便想问你了。”
“大人想问什么?”
季无虞将指骨摆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这骨头,是你的吧。”
楼影眸色一沉。
他在沅水的纰漏,大概是在时穆白上大戎山的时候,他放心不下跟了去。
谁知……关心则乱,这般些年,第一次被人伤到。
但更致命的是,季无虞看到了鲜血淋漓的肩头,不过须臾,便恢复如初。
“你……”
她满脸震惊,自己却只能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话题,“二公主已经下山了,大人不必担心。”
“我当然知道她没事,我是担心你!”
季无虞死死盯着他的肩头,那儿甚至,连血迹都消失了。
“大人也不必担心我。”楼影道,“此次行动已经惊动了大戎山的人,大人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回忆收束。
大概是那个时候,季无虞便已有察觉,楼影和寻常的死侍不一样。
甚至,不是人。
季无虞伸手握住了楼影的手。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触碰到他的身体。
没有温度,却有脉搏的跳动。
“你的小拇指是完好的,所以这不是你的?又或者说……”季无虞挑了挑眉,说出了另一个猜想,“这指骨,是掰下来新长的?”
楼影没有回答,但在心中认定了,季无虞更偏向于第二种。
“大人毋须去探究楼影的身份,只需知道,楼影绝不会害您。”
“是因为祁言?”
“不。”
楼影盯着季无虞的眼睛,似乎在透过这一双眼睛,望向很久之前的某个人。
“是因为您是季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