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些人来说,痛苦无望的赶路中唯一的热闹是这对奇奇怪怪的小夫妇。
这厉恪不再对小娘子百般推辞,但也说不上两句话,不知情的根本看不出来两人相识。
倒是这姓孟的女郎一副如鱼得水的模样。
她在每个镇子都买点草药干粮,也不多买,草药将将够一副温病药、一副金疮药,干粮且够一人两三天,一行人中有人生病她就将熬过的药渣再熬一遍。
摆明了不给自己身上留什么惹人觊觎的。
本来还有人撺掇她多买点,毕竟草药和干粮在他们之中远比银子值钱多了,她听了这话直接凉凉地道:“买多了给谁呢?那两副药越往漠北走越贵,我倒是可以减减不买了。”
那人平日里也算是打理得人模狗样,这些日子里瘦成了干猴,却也算是一行人中为数不多看起来有个模样的人。他不敢说是给他买的,便直接道:“那便能对他人的苦楚袖手旁观吗?有多人这一行客死他乡,死前连一顿饱饭都吃不起。”
孟书韵歪歪头,道:“你叫刘楠杨,上有父母一对,下无子女,整日在家盼着考取功名。因嫉妒邻居考取举人便将他的妹子绑起来推进了邻居家的猪圈,等邻居妹子发现时已经被猪啃掉了双腿。你的阿耶阿娘拿出全家的积蓄、当了房产才免去了死刑,大理寺将你发配漠北充为官奴。”他的罪换普通老百姓不致死,但他害的是举人一家,村镇县官为了讨好那举人恨不得当日斩首了事。
她看着那呆愣的男子,一脸疑惑地问他:“你是怎么忍心让那小女郎遭受苦楚的?又是怎么对耶娘袖手旁观的呢?”
他反应也很快,满面痛苦:“我那是有苦衷的,娘子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孟书韵笑笑:“你有什么苦?我又逼你什么了?”
“我有苦说不出啊。”刘楠杨痛心疾首。
“是双腿健全之苦吗?”孟书韵一脸我可太体贴了,“既然如此,以后我的药便不用给你用了,满足你的愿望。”
张大油二人刚开始还怕贵女善心大发,想在这群罪奴面前做菩萨,听了这话也懒得多管她了,能到漠北的人越多对他们也没坏处。
然而巧的是那人没几日就因失足,从五尺高的小坡上跌下摔断了腿。
张二盐随便指了两人拖着断腿走了两天,那两人只觉得晦气,给他拖得磕一块碰一块,还没等伤重发炎致死就疼死了,那两人将他扔在路边,吃那干硬长了毛的干粮都比平日香了不少。
孟书韵听到他们之中有人暗叹这事邪乎,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敬畏。
她也觉得自己的嘴好像是开了光似的,憋了两天都没怎么开口。
越往北越干,然而走了一段时间却到了雨季,天气不是晒得要命,就是了雨后冷得要死。
尤其是走到了周边靠湖的城镇,天气更是一会阴一会阳,有时走到半路上没有任何征兆地飘过来两片云就开始哗啦啦下。
这个时代已经有讲究雨天不要躲在树下了,孟书韵有时就拉着黎恪躲在马肚子下,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张大油二人下了雨也学孟书韵躲马肚子底下,自小河镇出来抱的银子太显眼,再加上俩人每日将那银子早中晚各数一回,一行流人都整明白他们有多少银子了。
前几日张二盐少数了两锭,与他挨在同一处睡的一个流人被他拿鞭子狠狠抽了一顿,最后还是孟书韵在他包袱后发现是他自己的布袋漏了个大窟窿导致银子掉了出来,那流人才没被抽死。
他们干脆就合计买了匹马,这时代多数人不是买牛就是买驴,马在百姓中还真不常见,但考虑路途遥远,俩人为省钱只好咬牙买了匹一到下雨天马腿肚子就打抖的老马,看样子根本没打算把这老马全须全尾地带回去。
“你找的这湿木头怎么能当柴火呢,快拿出去。”孟书韵着急地往外踢那块木头,生怕这木头熄了火。
他们赶路又遇上了雨天,明明是白日却雨大得整个天都阴得和黑夜似的,幸好路过一间破庙,只剩二十几人的一行人乌怏怏挤进去也把这破庙挤了个七七八八。
这里面供奉的神像她不认识,估计是村里供的山神娘娘之类,就是年久失修,神像起码半张脸上的漆都掉了个干净。
被孟书韵说的清秀少年悻悻:“我以为木头在火里烤干了就能烧了······”
还真是个大少爷,孟书韵无奈。
被流放的罪犯一般有两类,一类是死刑未满的重刑犯,另一种就是犯死刑的贵胄子弟在圣恩浩荡下免去死刑被安排流放,这少年便是因年前的私币案所牵连的大理寺官员之子,叫作连梓篸和黎恪一般,满门全灭,留他一人流放,因此也是这一行人中除黎恪唯一知道自己是孟家本家女的。
“那神像后有张木桌,你去拆了。”摆弄药材的黎恪突然开口,他平时话少,连梓篸一直有点怵他。
“神、神像吗?”连梓篸结巴起来,“那可是神、神像啊。”
“若是真有神明,你就不会出现在个破庙里了。”黎恪冷冷地说。
孟书韵默默在一旁对这个观点持保留意见。
“你这条命还想不想要了。”黎恪斜睨他,好像是看不起他瞻前顾后的模样。
“韵······孟阿姊都救了我了,我当然要好好活了。”连梓篸被这一激,咬牙起身去掰扯那神像后面的木桌。
他们家年前便因查在刘秉笔的头上受了牵连,自然也知安王案本来是有多荒唐,流放伊始本想多亲近黎恪,可每次搭话被黎恪那眼神一看他就发毛,又见识了那几具路匪的尸体,久而久之他也就不敢多接近黎恪了。
直到孟书韵前几日在他被那张老二污蔑偷银子时救下了他,这才与他二人走近了。
只是已经有五六日了,他这温病反反复复,有次他还晕晕乎乎中听到韵阿姊说什么“这么高应是得有四十度了吧”,他没太听懂,但也知道自己估计这病是很凶险。
他那时只想死了算了,为了以前他不过随手打发给下人的几两银子就如畜生一般在地上别人践踏,在世上活着不如去陪阿耶阿娘。
可一直没与他说过话的韵阿姊却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眼下都起了黑青,最后竟真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人想死不过就是个瞬间,等过了那个契机,只会比一般人还想活着。
黎恪看孟书韵一边烧火,还边担心地想往神像后面看的模样,不自觉手上用了几分力气,“啪”地一声将手中的一块粗木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