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的是,多年不骑马让她的腿被马鞍磨得生疼,但怕赶不上黎恪,只好不下马。
颇有种爬山的时候只要不停下,就不会感受到一波来自脚底板的剧痛的感觉。
最后走走停停,入夜估摸有零点左右的时候她赶上一个马厩旁乌压压蹲趴了不少人影的驿站,才松了口气。
如果还赶不上他们,她就要借着月光通宵赶路了。
这家驿站规模不大,三进的格局,后院和马厩连在一起。
她走近拴马的时候才看清马厩的泥地面上是多么拥挤。
奴隶不在“人”的范围内,自然也不会有房间。好的时候有个避雨的地方,不好的时候就如这般,马厩里的马占满了位置,流人们只能在后院露天躺着,衣不蔽体的胳膊腿交叠在一起取暖,讨巧的靠着马厩的柱子档个风。
驿站驿卒远远看到她骑马来,就打着呵欠迎了上来,将她的马牵了过去。驿卒宽眉细眼,颧骨高耸,下巴外凸,一副泼皮无赖样。
他的口音也颇重,官话混杂着弘农县口音:“200文住店,喂马加50文。吁吁,起开。”
说着,便一脚蹬开缩在马厩里睡觉的一个流人,那人被蹬开也不恼,只是顺着力道翻了个身往马厩外挪了半个身子腾出了一个马的位置,继续睡。
孟书韵压低声音:“都要。”翻身下马。
她的双脚踩在泥地面上的一瞬立时感觉腿一软,疼得差点站不起来。
这具养在深闺的身体对于这种高强度运动太弱了一些,她根本是凭着一口仙气才能在这些横七竖八倒在的流人中找黎恪。
夜晚漆黑一片,只有驿站中传来星点灯光。
这里和汴京的区别太大了,汴京最盛大的灯会上能点亮半座城,应老皇帝的好大喜功,即便平时的夜市,工部也会大量拨款到灯火上,有时零点时分还会灯火通明。
然而这里她只能靠着月光摸索,被月光挡住的屋檐下她还需要撑手试探,以防自己撞上哪里。
脚下时不时就会踩到人,她不得不一边忍着疼痛抬起脚步,一边挺着酸困的腰背弯腰找人。
当她找了一圈都没找到黎恪的时候心都凉了,她开始小声地喊“黎恪”,一个一个细细地看脸,看不到的就扒开看,中途还被骂了两句。
也不知道是夜风吹得还是心里慌的,一时之间她的十指在心跳如擂鼓下僵得都难以活动了。
最后她在绝望的前一秒才找到了黎恪。
他应该是专门找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才让她找了这么久。
他脊背弯曲,半靠着泥墙躲在后院门后的角落里,头向下垂,又被木枷顶着不能完全垂下来。
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如同没了声息。
孟书韵从他微弱起伏的胸膛上才看出他还活着。
紧绷了两天的情绪突然放松,让她立马跌坐在了地上。
她不敢相信黎恪如果死在这里会发生什么,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孟家该怎么办,她的任务该怎么办。
可她还没放松多久,就又拉响了警铃。
她试着想帮他挪一个起码不折着脑袋的舒服姿势,看看他的伤,结果撑到他后背的一瞬间鸡皮疙瘩窜了满身。
触碰到他身体的指尖沾了满满的黏腻,月光之下的深红让她看清了那上面全是未干的血光。
她一下就不敢乱动了,赶忙跑进前院。
那打着瞌睡驿卒被她着急的样子吓得一个激灵,不满道:“你房在二楼呢,二字号房。”
孟书韵没接这句,不客气道:“我要油灯。”
“五十文。”
“要桶热水搬到后院,再送来些帕巾。”
驿卒这才拖着他长着棕斑的眼皮抬起打量她:“三十文。”
她将所有钱结给了他,刚要出去。
驿卒却突然出声将她叫住,语气中带着嘲弄:“贵人莫不是发善心了吧,奴便是奴,若要当人对待,那便是大不韪。”
孟书韵不和这种惯会偷奸耍滑的兵痞多话,冷淡回头:“我断不会让人来前院的,准备东西便可,再加床薄褥过来。”
“五十文。”
她丢过一百文去。
那驿卒看看笑了,语气中满是瞧不起,“那两位押解官爷儿在六字号房刚歇下,睡得正欢呢。”
兵卒也分三六九等,风餐露宿的押解兵显然比不上他这种坐班儿吃公家饭的。
不与多话,点了个头就赶忙拿上烛台去后院。
回来时黎恪还是以原来那个有些扭曲的姿势靠着,看样子已经全无力气再动作了。
她借着烛光一看,赭衣前后都被血浸透了,甚至还在隐隐渗出更多。
他整个人已发起了高热,脸上沾了带着血的脏污,墨发松散,成片混着血污粘粘在侧脸上。她倒吸一口凉气,那日在牢狱中没发现他已重伤到这种程度。
孟书韵第一次见这样惨烈的伤口,上下打量半晌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黎恪最大的问题是前胸后背都有伤口,干脆掏出随着带着的匕首,直接顺着看起来伤的最重那处的衣料割开,这才看到他的前胸后背都满是触目惊心的鞭痕和刀伤,那些皮肉已经外翻,因牢狱带来的脏污爬上伤口,与那些红到发白的皮肉混在一起,剩下的四肢上也是各种细碎的伤口,甚至能看到有针孔,就连手脚指甲都被拔了个干净,他远远看去已辨不出人形。
这刑是将他往死里上的。
没人管的话,他今晚定就要埋骨于此了。
老皇帝根本不想让他活。
托多给的那五十文的福,热水很快烧了过来。她想先将退烧的药丸喂进他嘴里,累得满身汗也没扒开也张不开他的嘴。
她只能先尝试用沾了热水的帕子擦拭胸前的伤口。
木枷撑得他没法完全躺下,孟书韵??就撑着木枷架起来的空隙环抱着他处理伤口。
她拿帕子尽量快速简单地擦洗,擦完刚要上金疮药,手腕却猛地被一只带血的大手抓住,那力道大得似是要将她的手腕握断。
孟书韵吓了一跳,抬头看去。
黎恪正死死盯着她,双眼中满是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