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草丛传来一阵异动,乙宛士兵饿虎般扑食般冲了出来。晏临溪旋即将手中陌刀换手,挥刀砍掉了敌人的头颅。
滚烫的热血喷到他的脸上,血水顺着甲胄缝隙渗进绑腿,分不清是敌是己的猩红在低洼处汇成溪流,如大地泣血。
敌我两方皆如困兽,在暴雨中苦苦缠斗。
雨水灌进士兵们的铠甲,每一次挥刀、格挡都变得沉重无比。双方都已疲惫不堪,却无人退缩,坚守着各自的阵地。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都已接近体力极限之时,山谷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呻|吟,紧接着,大地开始剧烈颤抖。
晏临溪正用匕首撬出新兵腿上的断矛,鲜血涌出的瞬间,他迅速取出金疮药,抹在伤口上,再用布条紧紧缠住,按压止血。
然而,就在他刚处理好伤口的瞬间,脚下的泥土突然如活物般翻涌。
抬眼时,整座山体的植被正以诡异的弧度倾斜,百年槐木连根拔起的巨响撕裂雨幕。
“退!快往南面跑!”他声嘶力竭。
晏临溪抓住那个受伤士兵的后颈甲胄,将对方提起来扛在肩上,撒腿便跑。
泥石流裹着折断的兵器与肢体残骸倾泻而下,将正在缠斗的两队士兵同时吞噬。
当晏临溪在泥浆中翻滚着撞向岩壁时,耳畔只剩下瀑布般的轰鸣。
过了一会儿,脚下的山体平静下来。
“呃……”
晏临溪身上覆盖着泥沙和倒塌的树干,他艰难地挪动身子,试图给身下压着的受伤士兵让出位置。
“喂!你还好吧?”
晏临溪低头望向士兵,只见那半睁的眼睛空洞无神,好似一汪望不到底的死寂深潭,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的睫毛被雨水打湿,湿漉漉地黏在一起,似乎是预料到了某种可能,所以狠狠地颤了颤。
伸出手,晏临溪将士兵的脑袋轻轻挪开,才发现,士兵的后脑处流出粘稠的血浆——尖锐的岩石在他后脑磕出了一个大洞。
晏临溪的手指冰冷,按在士兵的甲胄上,感到一阵无措。
掌心下面,这具年轻的身体仍是温热的,但是鸡鸣谷无情的大雨会让这份温度慢慢流逝,直至冷彻骨。
晏临溪突然低下头,额前的碎发被雨水紧紧贴在脸上,他的双眼因愤怒与悲痛而布满血丝,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将拳头重重砸进泥浆。
大雨啊大雨,因为我们的杀戮,触及了天怒吗?
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地惩罚这样一个鲜活的魂灵?
他不过是为了守护家园、履行职责,他又做错了什么?
“大人!节度使大人!”
远处传来零星的喊叫声,带着焦急与惊喜,是延西军的士兵发现了晏临溪,正朝这边艰难地赶来。
晏临溪抬起头,看着那些沾着泥和血的脸庞逐渐清晰。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被压得酸痛的脊梁,借着陌刀撑起身体,心中默念着:我还在被需要,我还有用,我还不能倒下……
鸡鸣谷的血雨腥风席卷不及西北旱地,回势沙洲的刀枪剑影也同样惊心动魄。
此时的沙洲分里外战场,苦沮与文山师徒并肩力抗乙宛追兵。有两位宗师坐镇护法,内战场中,楼悠舟与白连泉的决斗不受干扰地进行。
白连泉不敢懈怠,长枪毕竟不及剑灵活,一旦让楼悠舟近身就麻烦了。
楼悠舟的长剑与白连泉的长枪缠在一起,两人较劲。楼悠舟猛地一用力挣脱,白连泉趁机弃枪,一脚飞踢踹中对方的胸口。
楼悠舟躲避不及,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而出,重重地摔在沙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白连泉持枪的动作凝滞了一下,鲜血如涓涓细流,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滴落在沙地上,瞬间被黄沙吞没。
就在刚才那一踹的瞬息间,他的手臂被楼悠舟的剑刃划开一道口子。
白连泉目视前方,眸子一颤。
楼悠舟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用手背随意地一抹,他因为喉间泛起铁锈味,眼中发出异样的光芒。
这不是恐惧的颤栗,而是一种蛰伏多年、隐匿在灵魂深处的野兽,在尝到血后开始苏醒。
刹那间,整个世界仿佛在他眼中扭曲、重组。
这场比试的目的、大虞的安危、远在京都的至亲、乃至自身的存在,统统烟消云散。
此刻,他的心中只有那一丝若有若无、却又无比强烈的悸动。
他是一只嗅到猎物致命破绽的太古巨兽,他是席卷此地千百年的大风!
白连泉见势不妙,拧身而上。
剑穗在楼悠舟腕间飞旋成血色漩涡,三尺青锋自发吟鸣,仿佛要劈开这方困住它千年的牢笼。
他的身形已经不受控制,挥剑也不受自我支配。
他听见骨骼在体内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要撕碎这身束缚的皮囊!
习武,犹如以指对月,目凝于指,则月华散尽。
那些刻在竹简上的剑诀、浸满药汤的绷带、雪地里踏出的千万个脚印,不过是指向月亮的苍白手指,而真正的月亮……
真正的月亮啊!
长河落日在楼悠舟的眼里渐渐幻化成月的影子,月的真容从波涛汹涌的沙海之底缓缓浮出。
一轮又一轮不同月相依次排开,新月如钩,满月似盘,残月若弓。
盈亏圆缺间,演绎着太古以来不变的规律。
他再也抑制不住,发出近乎癫狂的大笑。
抓住了!
那抹在宿命里流转千年的月光!
他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