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孟逢春“咸猪爪”下逃脱的美人款步穿过喧闹嘈杂的人流,身姿轻盈,暗自往僻静处走。
待她远离人群,周身气质陡然冷了下来,像是深秋的寒霜骤然降临。
若是现在有人细细打量,便会发现,这美人的长相并非温婉柔和的类型,只是擅长欺人耳目。
东楼台阶处,正有龟公在那殷勤地接待宾客。美人错身靠近,用旁人难以察觉的声量低语:“刑部侍郎孟逢春,将人留下。”
龟公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待美人消失在夜色之中,龟公继续忙碌,目光却四处搜寻,与那些零星散布在楼里的暗卫们对上视线,并打了个隐晦的手势。
这些暗卫,或伪装成寻常客人,或改扮成洲上杂役,穿梭于各个角落,神出鬼没。
他们收到指令后,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犀利,旋即又迅速恢复成再寻常不过的模样,各司其职,仿若什么都没发生。
而那位扮作花娘的美人,正是这群暗卫的头领,代号“霜英”。
江风凛冽,利落地冲散了霜英身上的粘腻触感。她径直走到空地处的泉水边,俯身掬起一捧,泼到自己脸上。
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洗掉了脂粉铅华,霜英眼前一片朦胧。
江水映照灯火,光影浮动。就在某一刻,水面的波纹陡然变化,被霜英敏锐地捕捉到。
她的目光锁住江面,没过多久,一艘小货船悄然摸到了洲岸边。
霜英知道,这艘货船并非来闯孔雀洲,它平日里常为孔雀洲运送鲜果蔬菜。船上樵夫也是暗卫假扮的,因为行匿暗杀的资质平平,所以被派作渡口的眼线。
既而在这个时间来往,必然是有紧要之事。
方下了船的暗卫见到首领,正要作礼。霜英却直截了当道:“说事。”
“头儿,主子出事了。嘉宁王府请去了大夫,恐是旧疾复发,属下正要去请示梅管事。”
霜英听后拦住他,心里已经有了定夺:“不必知会她,我去送药。”
手下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头儿,主子之前让我们尽量避开,而且王府中,现在有南业世子坐镇……”
霜英语调森然:“我说了,不必知会,我去送药。”这是不容再置喙。
手下跪贴在地,惶惶然不敢多言。
此时的嘉宁王府内,楼世子正盘踞案头,手握笔墨,对着一张白纸苦思冥想。
虽然刚刚那位大夫说了,就算是御医来,也很难对晏临溪的病情起实际作用,但是总归还是要请来看看的,万一呢?
眼下自己的父母不在京都,楼悠舟只能书信一封,送去太后手里,再辗转着请御医来看诊。
其实请御医这件事,最快的应该是直接请皇帝的旨意,但是……楼悠舟方才将要动笔的时候,突然想到:晏临溪郁症难医,他在宫中住了那么久,为什么没人发现?事关六殿下的病情,宫里竟没有一点风声?他本能觉得这事不能跟皇帝说。
但是就算通过太后娘娘将御医请来了,人家毕竟是为陛下办事,保不齐又会将晏临溪的症状转告于他。
楼悠舟叹气,再次顾念起自己爹娘的好处。
就在这时,阿才推门进来。
他作势要将手里的药盅往桌上摔,最终还是高高抛起轻轻落下,没把汤药撒出一滴。
原来是因为:堂堂嘉宁王犯病后,怎么也不肯好好喝药,汤药甫一喂进嘴里,晏临溪就原封不动吐了出来。药水顺着他的嘴角一直淌到枕头上,沾湿了一片,气得阿才直跺脚——毕竟褥子脏了臭了都是他在洗。
无奈,阿才只能请示自家世子出马。
世子殿下一听,兴高采烈地扔下纸笔,接过汤药,大马金刀地往晏临溪床头一坐,笑眯眯瞧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威胁:“再敢吐出来,就把你的下骸卸掉,把药直接灌进喉咙。”
晏临溪已经从方才的毫无反应中稍缓过来,能眨眼睛,也能转眼珠子,虽然还是一脸迷蒙的神情。
他听到楼悠舟这话,眸子慢悠悠地滑向相反的方向,好像是在无声地抗议。
楼悠舟忍俊不禁,转而又很忧愁,“晏临溪啊晏临溪,你以后该不会……变成一个只会流口水的傻子吧?”
像是被这话刺激到了,晏临溪的眼珠子又迅速滑了回来,缓缓地朝楼悠舟眨两下眼睛。
楼悠舟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瞥开视线,舀了半勺药,强硬地塞进他嘴里。
近来愈发有老妈子倾向的阿才攥紧衣角,翘首以盼。当看到六殿下终于将药咽了下去,他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这孩子可算把药喝下去了。”
楼悠舟被他这老成的语调逗笑,遂一发不可收拾,笑得浑身都在抖,手上汤药难以幸免,又撒出去半碗。
阿才看着污渍斑斑的被子,露出要刀人的表情。
索性这碗药也冷了,阿才让人重新煎了一盅。他将脏被褥换掉,然后亲自盯着两个“顽童”,总算将药喂完。
一来一去耽搁了挺长时间,待阿才将药盅收拾走,他已有些困了。
楼悠舟见他打了个呵欠,说:“你且先去睡吧。”
阿才不大放心的样子,在二人之间扫视了一个来回。
因有“放他们两个在一处,就会动不动吵起来或打起来”的前车之鉴,阿才觉得自己困点儿也没什么。
楼悠舟无奈:“他都这样了,我不至于……行了行了,你赶紧去睡,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这总行了吧?”
阿才思考片刻,点头走了。
楼世子虽然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验,但是在炉子里添块炭还是会的。再瞧晏临溪,睡姿乖顺,躺得板板正正,过了许久也没有变姿势,似乎也无需他多费心思。
炉火炜热,将人烘烤得倦意上头。
楼悠舟斜倚在床边,一只手支着脑袋,脑袋随着困意一点一点地往下耷拉。恍惚间,他猛地清醒了一瞬,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床上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