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眨眼都过了大半,东市热闹非凡,五彩斑斓的幌子在风中摇曳生姿,早早就有精明的人家前来采买年货。
李文怀一早就乘着马车去敲了嘉宁王府的大门,半天没有一个人前来应答,李文怀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思索片刻,他又风风火火地杀去紫竹坊,在上座找了一圈,没见到人。
李文怀正被戏台上高亢激昂的武戏吵得头疼,将要铩羽而归。这时,他就这么不经意地往楼底下一望,在大堂散座的角落里,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溪月公子落魄了啊?怎么在这儿挤着?”
李文怀欠儿吧唧的声音从晏临溪脑后响起,后者没有立即回头,而是催促着身前男人手上的动作。
在晏临溪身边,一起围着的,都是半大个头的小孩儿。正值年关,这些孩子就像脱缰的野马,在家里根本坐不住,三五成群地在京都城里四处乱逛,这一小撮就是自己“流放”到戏院来了。
李文怀嗅到一丝刺鼻的气味,皱紧鼻子,好奇心顿起,也想凑过去看个究竟。谁知刚贴上人堆就被前面踮脚的少年踩了好几下,疼得他龇牙咧嘴,又不好发作。
跟着李文怀的侍卫见自家主子这般狼狈,顿时义正言辞地出声,高大魁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挤,三两下便拨开了人群,硬生生地给李文怀搡出一条路来。
这一下,动静可不小。
那群少年,也包括晏临溪,都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用一种带着明显敌意的眼神望过来。
李文怀尴尬得满脸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慌乱之中,拉着侍卫赶忙遁了,脚步慌乱得差点摔了跟头。
一主一仆灰溜溜地在戏院门口傻站着吹风,寒风如刀,割在脸上生疼。
晏临溪一盏茶之后才不紧不慢地缓缓踱了出来,手上稳稳地拿着半袋子姜汁糖。他嘴里含着糖,左边腮帮子鼓鼓的,见李文怀一脸窘迫地站在那儿,他顺手递给李文怀一块。
李文怀略带嫌弃地捻过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那糖块色泽暗沉,看起来实在不怎么诱人。
在晏临溪鼓励的目光里,他犹豫再三,最终以“是兄弟就干了”的信念,捏着鼻子把那东西放嘴里,轻轻一咬,一股甜辣交织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散开。
他眼睛微微一亮。
“没有了啊。”
晏临溪嘴角噙着笑,再三推开李文怀硬凑上来、“恬不知耻”的嘴脸。
李文怀回味地咂咂嘴,问:“你府上怎么没人?连个开门的人都没有?”
“我那宅院小,用不着下人。”
两个人在东市长街上走着,听见沿途的叫卖声就停下来随便看看,忽而听见有卖话本的摊贩。晏临溪来了兴致,快步上去,随手拿起一本翻了起来。
那卖话本的老板是个眼尖的生意人,见有主顾上门,赶忙凑上前,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滔滔不绝地介绍:“客官,您随便瞅瞅,咱这小店虽说店面不大,可各种杂文话本那是应有尽有呐!江湖英雄事,闺阁儿女情,历史人物志,保管您看得过瘾!”
说着,他眼珠狡黠地一转,又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仿若生怕旁人听见:“还有……”老板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各种春宫野集,包您满意!”
言罢,极为上道地一侧身,展开半侧披风,露出了藏在披风下那一角书页,书页上隐隐约约的图案。
晏临溪还没什么动作,李文怀一个箭步冲上前,张开双臂,硬生生地将老板和晏临溪隔开,涨红着脸嚷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怎能干此等龌龊之事!他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两人推搡之间,那本“春宫野集”就被送进李文怀怀里去了,老板眼疾手快地接过李文怀手中的银钱,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嘴里还念叨着:“客官,小店还要做生意呢!哎呦,真是的……”
李文怀用外袍裹住书册,正气凌然地往那儿一站,好像无事发生。
晏临溪:“……”
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当他目盲?
晏临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抬了抬眼皮,目光悠悠地从李文怀身上扫过,又随手从书架上抽了几册书,垒成一摞,结过钱,转身,微笑着对佯装镇定的李文怀说:“温才兄,劳烦你帮我搬回去。”
“啊?”还不等李文怀拒绝,又听晏临溪说:“令兄如果知晓温才兄如此爱书,定会十分感动。”
李文怀看着对方满眼狡黠,低头认了。
然后,温才兄大概走了五步路,那摞书就转移到了侍卫手上。
晏临溪不为难别人,让侍卫把东西送去嘉宁王府,放在门口即可。
“紫竹坊的戏有什么好看的,吵吵嚷嚷……明日你同我去孔雀洲听曲儿吧?我听玉奴说,你有好些日子没去了。”
“你妻不管你死活了?”
李文怀已习惯了晏临溪每次相见必加戏谑,潇洒地挥袖,“什么‘你妻’‘我妻’?年关将至,又要帮衬我大哥的婚事,她有得忙了,哪里管得住我!”
晏临溪笑了,应他:“行啊,那就麻烦温才兄占个位子。”
市集买卖,闲话最多,李文怀不知又听到路人说了什么,耳朵一动,凑近晏临溪轻声说:“薛贯裴案京都府已经敲定,昨日便发了告示,这事你知道吧?”
晏临溪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嗯”了一声。
李文怀并不觉得他“嗯”这一声是知道的意思。
“薛贯裴死后追贬官位,朱锦入狱,此生不可脱去奴籍,世子殿下因阻挠办案被押去宗人府领了二十鞭,现在在侯府养伤,拒不见客。”李文怀挠挠头,“哎,你与世子不是关系不错么?怎么你……”
晏临溪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只挑眉反问:“我与世子关系不错?”
李文怀的表情跟吃了馊饭一样,皱巴巴的。
就他们方才走的这段路,十个摊贩里就有九个在谈论薛贯裴案,顺带谣传:溪月公子与楼世子关系势同水火。
“究竟是谁在传这些乱七八糟的?”李文怀纳闷了,“你俩都快一个月未见了吧?怎么从前在孔雀洲的那些个小磕小碰,如今还被人重新翻出来说?昨日还是‘两位公子争求一人芳心’,今日就变成‘争锋相对、不死不休’的关系了?”
“哎,楼世子如今不方便出面澄清,你又为何也不解释解释?”李文怀恨铁不成,看着晏临溪低头沉思的模样又不忍怪责,“不行,我想了想,这孔雀洲明日是去不得了,你要是一出面,这误会指定更大了!”
他最终只能安慰:“你只将他们说的话当耳旁风罢!”
晏临溪却摸了摸下巴,眯起眸子说:“传言还挺中肯的。”
李文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