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临溪昂首,主要是因为此时他比楼悠舟矮些。上一世,他们两人的身高也一直呈你追我赶之势,最终晏临溪以一毫之差险胜。
楼悠舟对他心里那点斤斤计较的思量甚是看不上,斜睨了他一眼,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反唇相讥:“传闻六殿下春会之时不慎湿了身,将脑子一同泡坏了,我原是不信的,可如今亲眼得见,方知传闻非虚啊!竟是连人言也分辨不清了?既如此,还是少做这些偷鸡摸狗之事为妙,免得传出去名声败坏、自毁清白。”
晏临溪心道:“这孩子的嘴皮子可真了不得,若是从前,自己一定会着了他的道,同他辩驳起来,结果被他说得火冒三丈、哑口无言。可惜啊!现在站在这儿的晏临溪比你楼悠舟可长了不少岁数,还惩治不了你一个小孩儿?”
只见他叉起腰,挑眉笑道:“人言么,我自然是听得懂的。至于狗吠么……”一句话留半句,剩下半句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果然楼悠舟脸上的表情有一丝气急败坏,眉头皱起又松开,他倒是自己平静了下来,晏临溪不免心生敬佩:“这都忍得住?”
当然不,楼悠舟直接暗讽变明嘲:“知道的以为这里是后花园,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鸡圈狗圈,净是畜生!”
“嘿呦?你这小子……”晏临溪撸起袖子,灵机一动,就开始乱叫。他还不让楼悠舟躲,双手攀上他的肩膀,头凑近了专在他耳边吠。
楼悠舟反手将折扇抽在他身上,推开,自己踉跄着后退站定,衣衫凌乱,声音恶狠狠的,听起来就咬牙切齿,“恶犬咬人,当真是病入膏肓!”
“是啊,难道不是你说的?我脑子泡水泡坏了。”晏临溪神情愉悦,替他拾起被甩飞的扇子,又道:“不过呢,会叫的狗通常不咬人,像你这样不叫的狗,咬起人来才疼。”
晏临溪将折扇抵回去,楼悠舟看都不看,猛地甩袖就走,步子又重又疾,生怕不给青石板上踩出几个坑。
“脾气倒是不小。”晏临溪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暗忖:“果然同自己相比,这只小狐狸还是太过稚嫩了些。”
他将折扇在手中颠了颠,展开,一枝桃花横在扇面上,翻转过来,用行书提了四个字——“冠盖风流”。
“好一个冠盖风流!”晏临溪将折扇在面前轻摇几下,闻见淡淡的脂粉气,“还挺香。”于是他就这般摇着别人的扇子,慢悠悠地沿途回去了。
晏临溪忽地疑惑:“他今日不在侯府,怎么到了宫里?”
不过很快他就得知了答案:
“他要……居于此?”
晏临溪满脸惊愕,抬手指向陷在太师椅中的楼悠舟。
徐内侍汗颜,揖礼道:“世子殿下先前的居所因屋顶漏水,尚在修缮当中。顺庆公主如今暂居掖庭宫。眼下,唯有六殿下您的泰禾院能及时入住,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楼悠舟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茶盏,发出轻轻的磕碰声,如果仔细看,能发现他唇角一抹不大明显的笑意。
晏临溪哑然片刻,又问:“他为何要住进来?难道侯府不够宽敞么?”
“这是因为……”徐内侍正要作答,却被楼悠舟打断:“六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怕不是不记得三日后是什么日子?”
“三日后?”晏临溪蹙眉,“清明……祭扫?”
楼悠舟哼笑一声,“看来也不是泡了很多水。”他走到晏临溪跟前,眼中满载挑衅,劈手将折扇夺了回来,而后负手大笑离去。
徐内侍这样的宫中老人,最是惧怕这般充满“火药味”的场面,连忙吩咐好相关事宜后匆匆离开。
晏临溪甩了甩手,侍女见他手心的红痕,前来查看,没成想一翻过来,手背上还有一道血口。晏临溪制止她将要大动干戈的举措,只道了声:“无妨。”遂让侍女去取药。
楼悠舟一年之中能够入宫的次数寥寥无几。其一,每年清明祭扫之时,他会随顺庆公主一同入宫暂居数日,而后与宫中车马一道前往皇陵。其二,中秋夜宴之际,顺庆公主、南业侯都会入宫参加宴席。由于顺庆公主格外得太后喜爱,楼悠舟也因此沾光,会被留下来多住几日。
但他平素住的地方是瑞安阁,谁能想到偏在几天前,瑞安阁的屋顶遭了一场春雨,竟出现了渗漏的问题。
“不就是屋顶漏水,又不是住不了人。”晏临溪腹诽:“想当年他征战四方的时候,大有风餐露宿的时候,哪里有这么娇贵?”
晏临溪手一动,手心就隐隐作痛,“臭小子力气还挺大?”
如今他这副身子骨着实孱弱,未经磨砺,就这么点儿小磕小碰也值得他疼上一疼。晏临溪觉得该对自己狠狠心了。
“六殿下,药拿来了。”侍女脚步匆忙,晏临溪伸手接过药罐。侍女靠近了要帮忙,晏临溪连忙拒绝道:“不用,我沐浴之后再用。”
“奴还是帮……”晏临溪制止她,“我没事,这么个小口子,早就长结痂了。”
“奴……”晏临溪闭上眼睛,再睁开已然威严正色,命令道:“出去。”随后,他看向屋内其他侍从,“你们也是,都出去,以后夜里我屋里不留人。”
侍从们只得躬身告退。
晏临溪合上门,长舒一口气。
上一世,他曾碍于皇帝的身份,无论做何事都如提线木偶般被众人簇拥着。上朝下朝、膳食就寝,浩浩荡荡的侍从队伍如影随形,倍感束缚,好不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