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缓解一百多名魔族因沾染除魔药剂所受的痛苦,云止今日足足放了两大碗血,失血量几乎是这装血的玉瓶容积的一半。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补回来。
双倍的补回来。
多么的巧合。
仿佛她对取血一事早有先见之明,在昆澜这儿提前存足了血,就等着这一刻取用。
云止想到这些血的来处。血池边,一天一夜,心脏被剑来回刺穿,在死与生中循环。
原以为流失了很多很多的血,正如恐惧幻影为她构建的幻象,能铺满整座主殿的地面,血量能淹没沐善的鞋底。
比起想象,真正的失血量少之又少,少到能被一个瓶子装满。
可能死前总是煎熬的,让她误以为,只有流空了体内所有的活血,心脏不再造血,不再跳动,身体才会变冷。
冷到竭力说出“冷”这个字,都无法被身旁的昆澜听清。
认识昆澜以前,她只死过一次,死在了上千名修仙者以身为祭才得以炼成的封魔阵里。
在众魔拼死保护下,她的神魂早在身体被阵中血刃分尸之前,就被安然无恙的传送到魔界。
尽管死状惨烈,她并未体会到身体在面临死亡时有多痛苦。
严格意义上,是昆澜让她从身到心完整的体验到了何为死亡。
这样的体验,一次已是足够,她却经受了上百遍。
在攻打修仙门派的战场上死去,纵然不敌落败,也配得上死得其所。而在她自认为最安全的魔宫,被最信赖也最遗憾不能相守的师尊带着恨意杀死,她至今都无法释怀。
云止的心开始抽痛,像是扎进一根刺,被一锤一锤钉得更深。
被伤害的证明就摆在眼前,让她无法忽略。她还要再三告诫自己,不该去恨,昆澜已经悔过,此举是出于好心。
让这些血回归身体,她与昆澜的仇怨一笔勾销,从今往后,不再追咎。
最快的办法是将瓶中的血饮尽。
云止端起玉瓶送往嘴边,血液的冰寒渗过瓶身,可能是心障过重,放大了这种不适,她的手指很快被冻得僵紫。
十指连心,她害怕心也会被寒气冻住,急忙把玉瓶放回原位。
“师尊,我吞血的动作会不会很像未开化的动物?我也不是血魔,饮不下这么多血,需换个方式吸收,有些费时,你且等等。”
听到师尊二字,昆澜皱起眉头。
在魔界她很少听到云止如此唤她,这种称谓多半用于调情场合。云止一紧张就会过多的解释,更像在说给自己听,让自己也跟着信服。
“我想把瓶中的血加热,像喂药一样一口口喂给你,你愿意吗?”昆澜早有这种念头。
“不愿意。一想到两张嘴糊满了血,血淋淋的,像在啃尸,我接受不了。”
这些血液与身体相融的另一种方式,就是用伤口去吸纳。
云止以魔力为刃,在掌心割一道长口,伤裂处虽有血肉外翻,竟无一滴血外渗。她对准瓶口,要将这些血慢慢吸入体内。
可能是血液离体太久,很难与身体感应。也可能是身心不够协调,身体想要接纳旧血,潜意识却不愿将其吸收。
是不是血温太凉了?云止伸出另一只手,用魔力捂热瓶身。
她的额头冒出很多冷汗,半天也吸不上来哪怕一滴血。
反倒是她的伤口,久久不经治愈,已经结上一层软痂。
识海中观望已久的恐惧小人儿把自己抱作一团,哈出一口冷气。
“你的心障还在,这一瓶血只会越捂越冷。再不放手,手臂就要冻废了。”
云止下唇被咬到发白,无奈的收回左手,动作僵硬好似僵尸,手臂一片青白,指甲被冻成青灰色。
“是我太急了,不如我先喂你一小口血,要是不能被你吸收,那就改日再想办法。”
“嗯。”云止别无它法。
昆澜悉心的牵过她那只被冻僵的手,把身体的热量传递过去,并使出一道灵力,填平云止手上的伤疤。
待云止的手恢复到正常体温,昆澜这才拿起玉瓶,饮下一口血,用灵力把它裹热,渡到云止嘴中。
魔血本就有毒,被加热以后毒性更为活跃,这一口的量让她的神魂仿若被撕咬,她忍着剧痛去观察云止的反应。
云止并没有比她好受多少。
她喂入的仿佛不是血,而是见效奇快的毒。云止的睫毛和眉毛迅速结上厚厚的白霜,身体像是刚从冰窖解封一样冷,心口溢出深浓的血煞之气。
“血里有……情绪在……排斥我。”云止的嘴被冻得乌紫,话也说得断断续续,说到后面音量渐小。
正是因为知晓血里面遗留着死前的情绪,所以云止才否决了昆澜的第一次提议。她以为只被喂一小口,感知到的情绪在可接受范围内,她承受得住。
血中涌动的、怒放的怨念,是一次又一次死亡叠加的感受,像是一根根被烧红的铁丝缠上心房,勒住所有动脉管,血管开始萎败,血液极速的变冷。
她的心快要裂成了无数瓣,护命咒生效也是无用,魔力仅能用来维持她意识的清醒,无法被调作其它用途。
她想起来了。
她那一天流的血远不止这一瓶血的量,还有一部分,融进了血池中。
池中有一只混沌怪物,由成百近千只生灵死前的怨念和恐惧所化。在她临死前抽空她的血液,吸吮完她的不甘和怨恨,才为她翻转时间之砂供她复活。
她真的失了很多很多血。
用作淬体的血池,药力极烈。她死前被怪物拉进池中,胸前的伤口被灌进池水,就如同当前的体验,被烧红的铁丝烫烙。
身体被捅破了一个洞,被无数根铁丝闯入、绞紧,是混沌怪物的触手蹿入她的血管,吸食她即将消散的生命力。
这一次,她记住了自己的死亡次数,一百八十六次。
昆澜渡给她的这一口血,让她瞬间重温了一百八十六次死亡体验。
她想要推开昆澜,仰倒进池水中,化作水泡躲在水里,不被昆澜发现,不给对方再捅她一剑的机会。
“昆……”她又回到了绝望的境地,无法喊出昆澜的全名。
“滚,给我滚啊!”
她讨厌被昆澜抱在怀里,又没有力气挣脱,只能嘶声力竭的喊出这一句,眼角流出两行血泪。
她宁愿没有被昆澜指导过剑术,昆澜的剑招变幻无穷,她的心脏躲闪不能,被捅穿了一次又一次。
昆澜将她抱得更紧。
“我没有武器,没有武器了,绝不会害你,不害你的。”她每一句话都在重复,伸手去擦云止的血泪。
那根本不是泪,是毒性更烈的血,把昆澜的手烫得快要脱一层皮。
她对手上的灼伤不管不顾,只愿云止能从恶魇中抽离出来。
“我怎么就忘了,你不光能尝出别人血中的情绪,是我让你受罪了。”
昆澜虔诚的亲上云止的睫毛与眉,替对方化去脸上凝固的冰霜。
云止哆嗦着唇,没有说话,心口的血煞之气有一丝丝的转淡。
“我们上岸吧,我给你穿上衣服,这样就不冷了。”
昆澜也学云止那样隔空取物,从云止寝殿中翻出一件白色睡袍,挂在置衣架上。
“穿上衣服”这四个字让云止面色一白,她视线下移看向自己,除了左胸有红色的血气外溢,没有任何遮*挡。
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够不到衣服、躺在地上等死的自己。
耳朵也出现了幻听,昆澜的声音一直在她的脑子里冲撞。
“你不是云止,不配叫我的名字。”
“我会带走云止的尸身,为她举办葬礼。”
“你不是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