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节的雨总是下得缠绵悱恻,小雨丝丝欲网春,撑伞和不撑伞的行人混作一团,撑了显麻烦,不撑头上不一会儿就顶着团薄薄的雾水,像蜘蛛窝,弄得刘海湿答答。
对于夏梅茵而言,刘海比自己命还重,她从书包里掏出枚梳子熟练地梳了梳。
闺蜜圈里总有人调侃她,哪怕是去死的路上,夏梅茵都得惦记着从棺材里诈尸起来梳个头。
来到校园,已经是七点钟。
南师附中是本区最好的高中,上本科线人数多,无数家长挤破脑袋也要把自己孩子送进去。
但教育模式也是血淋淋的惨痛。
周一还是老样子,昏昏欲睡,眼皮打架,周末像只鬼,吸了元气,只剩怨气了。
恰逢第一节是老沈的课,一上午就占了两节,班里哀鸿遍野,洗脸的,涂风油精的,掐大腿肉的,想方设法使自己打起精神。
这种大型场面已经司空见惯。
老沈教政治,他一副才高五斗的样子,有名师派头,听说有段时间人间蒸发,给高考生出卷子去了,也不知道从哪个不靠谱的嘴里传出去的。他讲学挺有特色,讲到得意处,便习惯性停下来,双手撑着讲台两角,抬手顶顶下滑的眼镜架,情不自禁勾起腿,蹬着后墙根。
学生们惧怕他,他坐拥级长高位,有权有势,训人也很………凶。
夏梅茵脑瓜子嗡嗡的,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铃声一响,余光瞥见路迟青经过窗台,脸寒着。
两人视线相冲。
路迟青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夏梅茵很快瞥开脸,不再看他。
路迟青说过,除了“雇佣合同”的最后一条——遇到麻烦找他外,在学校最好不要和他太亲近,夏梅茵心想,眼神交流不算得亲近吧。
蓦地,那道人影踏进教室门。
夏梅茵吓一大跳,愣愣地看着他。
路迟青来得大张旗鼓,没看夏梅茵,阔步经过她座位,朝坐前排的某个男生大吼:“陈剑!”
一时之间,全班视线和注意力都齐刷刷落在他本人身上。
被叫陈剑的男生瘦瘦小小,一副豆芽模样,闻声双肩一抖。
能让路迟青亲自找上门的,准没好事儿。
“跟我出来,有事问你。”
“我……我有作业要写。”
路迟青耻笑:“不差这点时间,你写不写都考不了第一。”
陈剑:“……”
路迟青懒得跟他耗,单手搭在后衣领,在众人目光下把他一拎起,全然不顾地将他拖了出去。
出来走廊,青山在雨雾中隐隐,显得廊道沉闷寂静得可怕,空气都是冷飕飕的,更冷的是路迟青冰冻三尺的脸,他单刀直入:“谁让你把我考零分的事说出去的?”
陈剑语调平静,似乎早已想好应对之策:“不是我,你考零分很光荣吗,有什么好说的?”
“你也知道不光荣啊?”这话仿佛戳到路迟青痛处,声音也跟着拔高几许,“现在整条巷谁不知道路迟青考零蛋?”
夏梅茵往外瞄了眼,心说你再说大声点儿就不止整条巷这点范围了。
陈剑挺起胸:“你有证据指名是我说的?”
路迟青冷哼:“不用猜都知道是你,我哪次遭殃没你份?”
陈剑:“……”
他服气了,实在顶不住路迟青能剜死人的眼神:“我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我妈嘴巴子这么大,逢人就说你考零蛋……”
“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我妈说出去的,又不是我。”
“我再问一句,你承没承认?”
有人趴在窗台饶有兴趣看戏,被路迟青一个眼神唬了回去。
陈剑气势渐弱:“我承认我有一半错……”
跟蚊子似的,蚊子都比他大声,路迟青不耐烦了:“声音那么小,你小弟是被割了吗?”
陈剑被这话狠狠羞辱到,他一气打不出来:“你说话能不能好听点?”
“你第一次听我说话?”路迟青真想给他脸上来一锤子,假如世上没法律这回事的话。
他真是纳了闷儿了,他哪门子惹过他,非要从小到大与自己作对。
他一气之下,又吼了句:“你怎么不改名叫陈贱呢,犯贱的贱。”
陈剑:“……”
“这三个仇我记下了,翻不了篇。”路迟青说。
这回换陈剑纳闷了:“哪来三个仇?”
该死的,不就一个事吗?
“第一仇,你让我名誉扫地。”
“……”陈剑心怼,你哪来的名誉。
“第二仇,你让我那好面子的妈三天不敢出门。”
“……”
“第三仇,你让住我对面一家人怎么看我?”
陈剑:“???”
不是,你在乎对面一家人干嘛?那不就是夏梅茵一家么?你在乎夏梅茵干嘛?
路迟青转身走了。
留下陈剑一人在风雨中摸不着头脑。
/
说实话,夏梅茵也不喜欢陈剑。
在夏梅茵八岁那年,阿爸阿妈为了照顾生意,把她送来这座城,送到爷爷奶奶身边跟着生活。
只留下哥哥带在身边。
在此之前,她一直呆在香港,接受当地文化,粤语说得流利,会几串鸡肠文。犹记得初来箍桶巷,这条窄得中间甬道甚至放不下一张床的小胡同,巷头吵架巷尾听见,巷尾青椒炒肉丝的味也能飘到巷头,令夏梅茵害怕的不是陌生环境,而是当地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