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野如遭晴天霹雳般站在原地,握着听筒的手心沁出一层冷汗来。
“苦日子才结束多久,你就乐不思蜀了。”裴初失望道,“如果你不能替爸妈报仇就滚,我会找人接替你的工作。”
良久,裴野吸了吸鼻子,声线近乎绝望。
“求你了哥,”裴野哀怮地恳求道,“我没有背叛组织,可我只是不想再露宿街头!你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
裴野咬着嘴唇快要渗出血丝来,电话那头的青年没说话,尽管没有声音,他却知道裴初的情绪也一定同这沉默一样,空白而理性。
沉默每拉长一秒,裴野的心理防线就崩溃一分。
“好,我可以答应你。”
裴野握着听筒的手猛地一震:“真的?”
“比起除掉他,让你成为他信赖的亲人,从他身上榨取情报或许更划算,”裴初不带感情的分析像极了机器人,“以后至少我不会再对他动手了。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潜伏,每个月向我单线汇报情况即可。”
裴野想说声谢谢,却听电话那头意味深长道:“只不过,刺埋得越深,拔出来时就越痛入骨髓。我倒是很期待接下来的一切。”
裴野皱眉:“什么……”
后厨的门吱呀一声推开,老板拎着一袋吃的走出来:“孩子,打包好了。”
裴野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手忙脚乱挂断电话。放下听筒前一秒,他恍惚听到裴初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与截断的电波一同消失在死寂的空气中。
*
不多时,住院区电梯门打开。
裴野拎着保温袋,穿过弥漫着消毒水味的走廊,停在病房门外。
透过门上的玻璃,男孩向里望去,傅声歪靠在摇起一半的床头,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少年微长的浅色短发凌乱地铺散在软枕上,苍白的下颌连着颈侧线条隐没在微敞的领口,刘海遮住蹙起的眉,浓黑的睫毛随着微弱的呼吸轻颤。
宛如一株即将被风吹落的,皎洁而脆弱的玉兰花。
男孩阖了阖眼,手搭在门把上缓缓压下,轻手轻脚进了屋,放下东西,伫立在病床前。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跳出一个刚刚赵皖江来探病时,随口叫出的称呼。
裴野忍不住伸出手,这一次,男孩的抚摸不再佯装无心之举,克制着指尖的颤抖,郑重抚上傅声沉睡的脸颊。
他试探着,情不自禁开口唤道:
“小,声……”
病中浅眠,睡梦中的傅声眉间一跳,哼了一声,缓缓转醒过来。
裴野手触电般缩回去,把病床又摇起来一些,拆开包装袋一边忙活一边若无其事笑道:“声哥,刚刚护士是不是给你换针了?你手不方便,我来喂你吧。”
傅声迷迷糊糊嗯了一声,抬起打了吊瓶的右手就要接过粥碗:“不碍事……”
“会滚针的,”裴野在床边坐下,舀了一勺粥吹了吹,“张嘴,小心烫。”
傅声还想拒绝,可带着热气的勺子递到自己嘴边,他意识都还浆糊着,想都没想,薄唇微启,含住了小小的塑料勺。
那一刻两个人都愣住了,裴野惊讶于他近于柔弱的乖巧,他则惊讶于自己对一个十几岁孩子的顺从。
鲜红柔软的舌尖在裴野眼底跃动一瞬便消失不见,他无声地咽了咽口水,又舀了一勺粥。
傅声低垂着眼睑不作声,二人就这样维持着气氛,一勺一勺地将粥喂了小半碗。
直到傅声轻咳了一声,掩住唇角,稍稍躲开身:“小野,今晚我父亲就回来照顾我,你拿着钥匙先回家吧。别再和学校请假了,明天正常去上学。”
傅声的话让裴野神色变得不情愿起来:
“可是……”
“撒娇也没商量。”
傅声说完,瞥了一眼闷闷不乐的小朋友,忍着疼抬手摸摸裴野的头发,笑道:
“不过,我家小野是个大孩子了,既然能照顾好我,也一定能照顾好自己。一个人在家要乖乖的,等我出院。”
“那我可以放学之后来看你吗?傅叔叔不能一直在医院守着,我可以,晚上大不了我们挤一张病床睡。”
傅声无法,转念一想,或许小孩子都是怕一个人在家的,只好答应:
“只要不耽误学业,随便你吧。”
裴野终于破天荒地笑了笑,但很快想到什么,又不笑了。
他低下头,手指绞着床边垂下来的被角。
“对不起。”
他突然低声说。
傅声不解,却还是好脾气地笑着:“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重怎么行,有我父亲陪护,你何必自责呢?”
裴野闭上眼,另一只手偷偷在大腿狠掐了一把,才止住鼻酸。
对不起,裴野在心里对少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