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为了庆祝近日一系列的壮举,林宸珠竟破例延缓了宵禁,夜晚的白沙镇此刻好不热闹,甚至与年关别无二致。
他们各自观赏了一会儿白沙镇的景致,半晌没有搭话。名为观赏,可实则慕沉的思绪早就飘到十万八千里了。
末了,慕沉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经意地瞥了眼君谿,发现对方早就已经开始百无聊赖地玩起自己的手。
他暗自忍俊不禁,明明是对方邀他出来的,怎么还先发呆着想着自己的事呢。
看来这次相邀,他们都不是为景而来。
不过慕沉的动作幅度还是让君谿注意到了,他们视线就这么交汇,君谿想开口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再是装看不见也装不住了,就直接询问道:“看你一副心不在焉,是早就腻了这里的景象了吗?”
“算是吧。”君谿还是没彻底回过神来,下意识回答。
“只可惜我去过的地方不多,不知道哪里的风景迤逦,不然就带你去看看了。”慕沉也漫不经心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
“我有。”君谿终于回神,朝他浅浅微笑,认真地回答他,“我去过很多地方,可以带先生去。”
那真挚而又带点期许的目光几乎让慕沉招架不住,有点不自在地挪开了眼。可刚这么做就反应过来有点不合适,又重新对上视线,笑说:“好啊。那你下次可得带我见见世面了。”
“下次?”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慕沉试探着说。
君谿微愣。“先生的意思是,不教我继续练剑了吗?”
他追问道,“先生是对我失望了吗?”
君谿握紧栏杆又松开,漫长地等待着慕沉的答复。
“为什么会失望?没有的事。”慕沉莫名,“我以为,是你其实不需要我的教导。”
“先生,其实你想错了一件事。我从来都是真心实意想拜您为师。”君谿轻语。
不经意间,慕沉手指轻轻敲着栏杆,发出一嗒一嗒的声音。他回避了君谿的眼神,飘忽着盯着别处看,还装作十分认真的样子,可具体在看什么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从来。从前,现在,将来。
过了一会儿,他转头对君谿笑了笑,目光略微深沉。“我知道,就在楼下,胡阿华当时看到的人就是你。”
哪有什么乔装假扮,不过是为了帮君谿洗脱罪名而作势撒下的谎罢了。他这么说,他们就这么信了。一切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君谿不说话,骤然别开视线朝远处望去,难掩复杂的神色。他听说了慕沉在公堂上的说辞,先是惊讶,然后想通——原来先生看穿的不仅仅是林宸珠早已布好的局,还有一些关于他的事——先生本就心知肚明。
“先生若是想问我,我会说的。”
慕沉手肘搭在栏杆上,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也避开他视线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局促。
“什么都会说?”他故意留有余音,带着些逗弄的意味。
君谿也不知是不是听出了什么不同往常的语气,不说话了。
慕沉低笑一声,适当地止住话题,才觉自己有些失了分寸。于是佯装咳了一下,重新平静下来,才开口:“可我不需要知道太多啊。”
他已经知道摄魂阵里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记忆,查到了本不该被发现的线索,找到了……本不该失去的人。
……他还需要知道更多吗?比如君谿修行能力如何,林宸珠与对方私下达成的共盟,以及对方上山拜师的目的、请他下山的原因吗?他不需要知道这些,只要知道,君谿是云竹,就够了。
不,不对,他还想知道更多。想知道云竹是怎么回来的,想知道云竹为什么会成为君谿,想知道——对方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的、过得好不好?
可他不能问,不能开口,万一对方有自己的计划怎么办?万一有人威胁对方怎么办?万一,君谿他单纯地不想承认,怎么办?
这一切的代价,也许是再一次失去——但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他也会受不住这样的后果。只是希望如今,能多看一眼,多说一句。
“你呢?有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他说。
“有。”君谿小声嘀咕一句,又怕他听不清,干脆不经意地挪动一点位置,离慕沉更近一些。“先生在云端上待久了,是不是快忘了烟火凡尘?”他垂眸,看不清神色,轻声问道——
“先生不累吗?”
慕沉察觉到君谿的动作,难免多想。同时对方说的话似有地回音在他脑袋里盘旋,在心里震荡。
不累吗?
慕沉陡然一愣,寂静了许久,转而笑着回答,“不累啊。”他想起山上那片竹林,又瞧着眼前之人,一下子就释然了,低声喃喃道:“怎么会累呢。”
这时,风轻轻从他身边穿过,从君谿脸颊旁拂过,就像是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正替他抚摸着君谿。
“我知道了,先生。”君谿似乎真的听懂了什么,脸上的神情多了几分欣悦。又接着道:“先生带我回云端嘛。我还想学剑。”
慕沉不知君谿真正的心思,但哪里舍得拒绝?他多希望回到几十年前的日子,只是不敢轻易表露,只好暗藏于心底,将自己伪装成天衣无缝的样子。
可他不能违背他自己的心。
慕沉听见自己这样回答:“我们一起回去。”
*
回去之前。
司马锋检查了一下包裹,突然摸到一块硬硬的东西。他拿出来一看,正是一面崭新的小镜子。
“呀!”王政乐看着师兄拿出镜子,不由得惊到,“师兄,你怎么忘了把镜子交给师叔!”
慕沉来提醒时恰巧听见他们提到自己,不明就里地问:“怎么了?”
司马锋无所适从地挠了挠头,将镜子递给他,不好意思地解释:“师父在出发之前嘱托我把镜子交到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结果接连二三的事我就忘了。”
他顺手接过收了起来,安慰性地说:“没事,我这次用不到。这玩意儿有时候也不好用。”
不由得感叹何初有时候想得还挺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