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濒死的时候会看到自己一生的记忆,俗称走马灯。
卓长钰闭上眼,看到的画面却只有血,无尽的血。
大雨瓢泼冲刷不尽,暴雪呼啸掩盖不掉。
那血,来自于战友,来自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来自于曾谆谆教导过他的老师,来自于……
他的母后,和永远都没有机会来到世上睁开眼睛的亲弟弟。
囚车撵在泥泞的土里,粗陋的木桩搭建的囚车遮挡不住半点雨水,刺骨的冷风顺利的穿过半个脑袋大的缝隙,钻进卓长钰肩膀上那早已凝固的伤口。
卓长钰半垂着眸,发丝凌乱的披散,随着囚车和风的动作来回晃动,带不起半点的温暖。
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他想。
从什么时候呢?
从齐国兵败,从他被押解回皇城,被废去太子位,被按在母后灵柩前挑断手脚。
短短几月,恍若数年。
卓长钰闭上眼睛,后脑贴在身后的木头上,随着囚车的幅度乱晃也无所谓。
押车的年轻士兵瞧着他这幅模样,忍不住歪头和同伴小声对话:
“他不会死了吧?”
“他?”另一个士兵无所谓的笑笑:“这位爷命大着呢,才没有那么容易死。”
年轻士兵惴惴不安:“可他流了好多的血,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血,人流了那么多血真的还、还能活么?”
“你是新来的吧?”
那年轻士兵还没来得及问一句新来的怎么了,就看前面领队的队长转过身来,迈着大步走到他们面前,抬手用剑柄各扇了一巴掌。
“押解囚犯!谁给你们的胆子闲聊?脑袋都不想要了么!”
队长瞪着眼睛,粗重的眉毛快要挑到额头里,满脸的凶神恶煞,士兵呐呐闭上了嘴,再也不敢多言,只敢抬眼偷偷去瞧囚车中的男人。
男人只着一身中衣,上头沾染了许多血污,脏的不成样子,又因为先前受过刑,连衣服都破破烂烂的,起不到半点庇体的作用,要论保暖,还不如那披散在身上的头发呢。
身上这么多刑罚的痕迹,那得是罪大恶极了吧。
囚车晃晃悠悠,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晨进入了昭国的王都——
坤仪。
卓长钰用了浑身力气抬起眼皮,有些干涩的眼珠转了一圈,几乎是人体的极限,他用力的看眼前这陌生的都城。
坤仪,大地,昭国王都。
昔年意气风发时,他站在齐国最高的殿宇,手里的剑指着昭国的方向,豪言有一日要策马带着王军攻入。
如今,进来了,却是阶下之囚,可见世事何其无常。
囚车向前,百姓绕道,挤在路边讨论着这囚车里的人物是谁,叽叽喳喳不停,却始终没有个结果。
“大王口谕——”
囚车忽地停下,卓长钰缓慢的眨了下眼睛,透过半遮住脸的发丝看过去。
只见囚车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另一批队伍,清一色的黑甲银枪,威风凛凛。
昭国崇尚黑色,虽不禁止百姓穿着,但对使用的比例有所规范,像这样的黑甲,定不是什么普通的队伍。
干涩起皮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卓长钰无声念道:“乌黎卫。”
乌黎卫,昭王亲卫,不听兵符调遣,只听昭王一人的命令。
如今乌黎卫在此,原来那位点名将他要走的“贵人”就是昭王赢不染了。
“大王口谕。”乌黎卫中为首的将领展示出一块黑金令牌,沉声道:“此囚,由我乌黎卫押送。”
领头的队长早傻了眼,哆哆嗦嗦的进行了交接,忙领着手下的人后撤,迅速离开这片地方。
乌黎卫由现任昭王赢不染一手组建,为赢不染争位立下汗马功劳,在昭国地位非凡,也是战场上出了名的鬼魅,下手狠厉,就是昭国境内的贵族也被他们斩杀不少,从来不留情面,因此风评向来不怎么样。
将领一扫那队长逃之夭夭的背影,默然上前站在囚车前,望着囚车内堪称一句狼狈的卓长钰,意味深长道:
“殿下。”
“一帆风顺否?”
瞧着像是关切的话,如果忽视那将领眼底的嘲讽的话。
乌黎卫曾经是战场上从无败绩的神军,直到碰见卓长钰。
兵败,溃逃,在那之后直接重组,如今重组后的乌黎卫每个人都是在昭王手里滚三滚才爬出来的鬼。
若说天底下谁最恨他卓长钰,那除了他父王,估计就是乌黎卫的这帮人了。
“殿下傲气,只是今日不说话,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卓长钰合上眼,并不理睬。
将领冷哼一声,扫了眼身后的士兵们:“愣着做什么,拉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