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缔的这句话仿佛用尽了他的全部气力,缓缓闭上了眼。
别时竟和於濯尘没接话,兀自走到他病床侧面的椅子上,仔细地端详了好一会儿。
本就已经不算年轻的江缔此刻垂垂老矣,像是一下子增添了三四十岁。眼睛闭上,眼皮都在轻轻颤抖,几息之间,几滴泪划过太阳穴,沁进了枕头。
“江叔叔,想必你也清楚我们两个人来这里的目的。”
於濯尘先一步开口,他的话也代表了别时竟的意思。
关心不能说是没有,否则大可以一记电话打到医院来进行盘问。可他们没有,他们选择了面对面的交谈,就是一种信任。
江缔重新睁开眼,偏头看向於濯尘,而后目光才徐徐落到别时竟身上。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别时竟看向他:“事情是如何发生的,你就如何说,叙述而已,不用想那么多。”
叙述而已。
六个小时前。
虞杉将手中拿着的尚且温热的血样交给江缔,问:“江教授,你昨天跟我说今天不只要交取血样,还要我本人参加一些实验步骤是吗?”
江缔将血样接过去,置于光下观察了一会儿,随后才放进消毒柜中对外部进行消毒。
“没错,刚好利用你的血液样本有了第一阶段的成功,有一部分研发已经取得初步成功。我们的想法是先将这一部分药剂注射在你体内,观察一下排异反应,用血检加反应重新审视一下其药性,如若没什么大问题,就足以证明其药用价值。”
从虞杉身上获取的血液中已经带有了相对于后遗症的抗体,尽管现在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后遗症发作症状,连展现形式都不一样,但归根究底,这都是一种病痛。
而这类病痛,都是源于基因的不同,追溯其源头,到底还是一类。
所以,已经获取到的抗体是针对一小类病痛,只要研究清楚本身的原理,辅以药剂进行刺激,从而将药性范围扩大,就可以达到治疗广泛后遗症的作用。
取之于虞杉,而实验于虞杉,便是药效实验的第一步。
大概的原理,虞杉已经知晓,同样对于这种方式表示全力配合。
于是此刻听了江缔的话,点点头:“需要的前期工作你提前告知我一下,担心有什么忌讳让我给干了,影响实验的结果。”
江缔未置可否,戴上橡胶手套取出消毒柜里面的血样,贴上标签记录好相关信息之后将东西放进了旁边的冷冻箱。
而后交代了虞杉一些注意事项,就分离了,再次见面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
虞杉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来到了实验室。
今天的实验室只有少数几个人,虞杉有些奇怪,问了江缔才知道是因为此项内容要尽可能减少外界干扰,大部分人都让退离了,只留下寥寥几人。
按照指示,虞杉躺在机器上的时候,实验室内仅剩下江缔一个人了。
炽白的顶灯格外晃眼,虞杉适应了一阵看向江缔。他戴着手套,瞥了一眼虞杉,解释道:“我让他们先出去了,没必要留下那么多人,以防影响结果。”
虞杉在他脸上巡视一圈最后点了点头。
硕大的针头出现在视线里面的时候,虞杉先一步愣住了,顷刻就慌了神。
“……”
他有些艰难地开口:“真的要用这么粗的针头吗?”
虞杉只觉得,那针头针眼在自己的眼中不断放大,几乎要将自己吸进去。
他试图打着商量:“要不,你先把我敲昏吧?我怕自己扛不住。”
江缔严肃着说:“你得清醒着。”
不儿,你之前也没说啊。
虞杉不说话,江缔就持着注射器不动作,终究还是前者先败下阵来:“来吧,一瞬间的事情。”
说着虞杉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
江缔缓缓露出一个笑,安慰道:“应该问题不大。”
“你知道上一个说问题不大的试验是什么吗?”
“……”
“在Gene特调研院。”
江缔敛了神色,言简意赅:“来了。”
虞杉这个人,并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棱角分明,大部分时候的接触,他都会收起自己的尖端,让人觉得他足够冰但却没有那么冷。
反言之,他也并不是对谁都如此。一旦触及到了他内心自己为自己设置的某种防线,是谁都不好使。
此刻说出的几年前的秘辛,好像对他来说都是轻飘飘地置身事外,然而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懂这些事实的龌龊。
江缔有没有听懂虞杉,这对后者来说并不重要,只是有些话一旦入了耳,就很难不去在意。
虞杉越过针头的尖端,直直望进江缔眼里,遽然笑一声,懒洋洋道:“江教授,我的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
他一副托孤的语气,就好像真的有什么重大危险一样,江缔犹疑几瞬,还是决定再给他打一剂定心针,说明这个反应试验只是一个很小的试验,不会有什么问题。
谁料他刚张口,话头就被截断了。
“我知道我知道,小试验而已,开个玩笑。我先睡了,江教授待会儿见。”
说着虞杉的眼皮越来越沉,在药效的作用下逐渐陷入沉睡。
这也是虞杉要求的,他只希望自己就像是睡一个大觉,一觉醒来之后所有结果都落成了,于是江缔也答应了。
冰凉的针头刺进血肉,微微泛黄的液体被推进静脉,第一小阶段的试验就算正式开始了。
嗡嗡作响的机器轰鸣声中,虞杉重新醒来,他只觉得自己眼前人影幢幢,又重新闭了闭眼睛复睁。
微不可察的声音发出:“江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