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挺喜欢这种口味的巧克力的,反而那种偏甜口的,很容易吃腻了。”瞿风眠拿着盒子在眼前晃了晃,“有这盒就足够了。”
小五吐了吐舌头,显然适应不了黑巧的苦味。他两手撑于膝盖,下巴搭在支起来的手上,浅浅的笑了一下,“你喜欢就好。”
小五走的时候外边儿还在下雨,瞿风眠拿了一把伞给他。屋檐的水珠如凋零的蛛丝脱落,瞿风眠站在屋檐下,偶尔几滴雨水溅在毛绒拖鞋上。
小五的步子走得很平稳,脚上动作没有看出任何问题,全然不是他们口中所调侃的小跛子。
小五的背影在细密的雨帘中模糊起来,可瞿风眠还是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终而,小五像似感受到了背后始终存在的目光,又或许只是他自己想这么做了。
小五撑着伞回转过身子,脸上的神情早已淹没在雨中,只见他高高地扬起手,大幅度的挥了起来。
“趁着雨不大,赶紧回去吧——”瞿风眠不自觉的踮起了脚,一手放在放在嘴边扩起,一手回应着小五的招手,音量也提高了些许,生怕小五听不到。
蘑菇般的雨伞上下平移了几下,作为瞿风眠话语的回应,而后蘑菇缓慢的消失在雨幕中。
阳光里流淌的口琴声,轻轻推开的窗户,至此使得两人有了交集。
小五来找瞿风眠的次数不算勤,瞿风眠也估摸不透他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不来。前几次小五来家里的时候,瞿风眠没想起来添加小五的联系方式,直到后来的某一次,瞿风眠出门买了些东西,回来见小五坐在门口打瞌睡才懊恼自己没早些添加小五的联系方式。
“你什么时候想来找我,可以直接来,也可以发个消息,以防你来找我时,我不在家,让你白白等这么长时间。”瞿风眠说道。
“没事的,我不怕等。”小五回道。
因为想见的人是你,所以等待的每一分钟便变得期待起来了。
口琴学起来很简单,小五没几天便学会了,在瞿风眠的指导之下,已经能吹出些简单的曲目了。
不学口琴的时间,两人或是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或是一起伏在桌面上安静的看着书。
可是瞿风眠后来发现,小五不识字。
瞿风眠端坐在书桌前修改稿子,小五则是随手拿起一本书,坐在瞿风眠左手旁边安静地翻阅着。
小五拿的那本书是瞿风眠很喜欢的一部作品,里面的男主人公起了一个较为女性化的名字,当瞿风眠说自己很喜欢这个角色的时候,小五也附和着,不过——他一不留神,把角色往女性的方向评价去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瞿风眠开口了,“可是,小五,他是一个男性角色,你怎么说成女性了?”
小五愣怔住了,覆在书页上的手指不觉收紧,平整光滑的纸张上多了些褶皱。
小五没念过书。家里统共五口人,父母又都只是农民,哪有那么多的闲钱供所有孩子上学,勉强让自己的大哥二哥念完初中学堂已经大差不差了,压根儿轮不上自己。
自己的脚是小时候和父亲一块儿上田务农时,被路过的驮着重物的马车给碾了一遭。
柔软的脚踝处骨头终究遭不住曲形车轮的碾压,剧烈的疼痛感让他瘫在地上昏死了过去,再醒来之时,自己的腿已经断了,即使伤口愈合也不能如初,从六岁以后,小五就已经是个跛子了。
刚愈合的那一两年,小五走路时,腿脚的缺陷便显得格外明显,走得再慢也仍旧一拐一拐的,更别说跑起来了。
跛脚的小五跑不快,很快便了村里孩童欺负的对象,小五受不住他们的捉弄,便是整日整夜的待在家里不肯出门。
加上腿脚缺陷这一原因,父亲就更不让他去上学了,只留他在家里做些杂活儿,全当劳动力差遣,毕竟这些杂活儿不费脑子,有力气就成。
直到十五六岁的年纪,父亲觉得不能再让他于家里好吃懒做,便把他遣了出来,找了份儿活做,赚点工钱。
这是他不愿提起的往事,于他而言,自己的曾经如此破烂不堪,在别人眼里只当是些消磨时间的饭后谈资。
但瞿风眠好像不太一样,他同村里的其它人迥然不同,他身上似有一股奇妙的力量在无形之中吸引着他,让他长久地驻足在那棵梧桐树下。
小五不想对瞿风眠有意隐瞒什么,倘若瞿风眠想知道些什么,他便告诉他好了。
“我——”犹豫了半晌,小五泄气似的垂下了肩,像做错事的小孩儿低下脑袋,“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其实我不识字。”
原来之前在听到自己的名字露出疑惑的表情,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没关系的。”瞿风眠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放在小五敞开的书面上,“不识字我们从头来认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我面前,你从来都不需要去勉强什么。”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没跟你说。”
瞿风眠知道小五想说的事儿是什么,他想说觉得难为情的事情可以不用说。
开口却是:“嗯,你说吧,我听着呢。”
小五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脆弱,与之相反的,他很坚强,他为自己筑起了一层厚厚防护墙,瞿风眠攻不破,也不能去攻破,除非他自己愿意打开。
“其实我还是个跛子。”说出这句话之后,小五的神情反而平静了下来,话语轻轻地:“一个没有名字的小跛子。”
为了能在瞿风眠面前留下一个好的映象,小五的每一个步子都迈得很用力,尽力缩减着走路时两腿抬落的不协调,他留给瞿风眠的背影永远都是端正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