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挡住了书店橘黄色的灯光,投下一片阴影来,刚好不偏不倚盖在雍沉身上。
雍沉回身,把目光往上移,就见穿了黑衣灰裤,脖子上戴一银链子的少年站在身后。
黑色的头发在橘色灯光下有着金子似的反光,带有一丝柔和气氛。
眉浓似墨,两颗眸子暗沉无底,像一片深邃不能见底的大海。
喉结硬硬地滑动一下,仿佛惊慌失措地吞了吞口水。
眼前的少年戴着黑色口罩,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如剑似星的眉眼来,无声的与雍沉对望着,一个俯视,一个仰视。
两人都不说话。
黑衣少年眨一下眼,从裤包里掏出一叠蓝色便利贴,又拿出一只黑笔来。
他垂下眸子,用骨节分明,青筋暴起的大手在便利贴上唰唰写了几个字。
很自然地递给雍沉。
“你一进来我就看见你了,一直跟在你后面,你竟没有发现。”
雍沉看罢,顿了顿,压低声音开口道,“景重怿?是你吗?”
对方凝着他,凝了很久很久,要把他看穿。
俄而,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雍沉看见少年的眼睛弯了弯,他在笑。
是景重怿,雍沉通过那双深邃的黑眸认出了他。
景重怿非常愉悦,又拿笔在便利贴上写了几个字。
他说,“沉沉,你愿意来,我真的真的很高兴。很怕……你不会来。”他写完就给雍沉看。
雍沉看了,从他手上接过笔,无意间碰到景重怿的手指,景重怿的指腹很粗糙,有着一层死茧。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手,不是记忆里景重怿那白白嫩嫩的小手。
是的,那时候景重怿才多大,那时候两人是一样高。
如今五年不见,他居然窜到这么高,感觉再努努力能把天花板给顶破。
把便利贴靠在书架上写了起来。
雍沉对景重怿写道,“我当然会来,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回来为什么不直接去我家找我?”
最好的朋友?现在,自己依然是雍沉最好的朋友吗?
景重怿看着那几行字,看着看着,就觉眼眶发热。
他真的很久没有这样想哭过,哥哥死后他几乎压制着自己不要喜形于色,不要哭哭啼啼,要坚强起来,要找到仇人为哥哥报仇。
他很久没有哭过,但是看见雍沉不经意写的真挚的话,他不争气的眼眶一热,下一秒滚烫的泪就要决堤而泄。
咬着牙,把那股劲儿憋回去。
从雍沉手里拿过笔和便利贴,颤抖手指,字都写不利索。他望着雍沉,黑眸闪烁水光。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雍沉最好的朋友,他还是那个景重怿,雍沉记忆里的景重怿。
他想到一件事,立马从裤包里掏出几颗糖,摊开手掌递给雍沉。
“玉米硬糖。”景重怿声音微带哽咽,“不知道味道会不会跟以前一样。”
“沉沉,你尝尝。”
雍沉望着景重怿手心的几颗黄色硬糖,隔着包装纸都闻到一点玉米的香气。他像小时候那样拿了一个起来,剥开放嘴里。
很香,甜甜的,滑乎乎的,玉米的香甜都在舌尖绽放。
“跟小时候一样。”雍沉莞尔一笑。
景重怿眉眼弯弯,笑意控制不住,看着熟悉的雍沉那熟悉的梨涡,眼睛都愈发亮了。
雍沉看了他半晌,突然问,“景重怿,你为什么戴口罩?感冒了?”
这一句话,让景重怿的笑意犹如恣意盛放的迎春花被风霜冻死了,僵在脸上,消失不见。
“你把口罩取下来,我看看。”雍沉说,“这么久没见了,我看看你长什么样了。”
景重怿几乎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呆望着雍沉,心里纠结着是直接露出真面目来还是继续隐瞒。眉心越拧越紧,要把整张脸都拧烂。攥紧手,黑眸里是一汪死水。
雍沉一直在等着他,等他把口罩褪下来。
景重怿被雍沉盯得芒刺在背,不知如何是好。手心的汗湿了手指,滑滑腻腻的,什么都抓不住。
良久,景重怿毫无征兆笑了笑,声音很低,却又很悲凉。
他呢喃,“给你看。如今,可没以前顺眼了。”
说罢,抬手把口罩从脸上扯了下来。
疤痕顷刻之间暴露在空气里,肉粉色长疤从左脸颊划至耳边,像被人恶狠狠的一刀割过去。
虽然皮肉长了起来,但是那不可磨灭的痕迹却永远留在脸上,难以剔除。
景重怿把口罩捏成一团,要把口罩捏碎,揉烂。他僵硬地看着雍沉,看着雍沉脸上的反应。
雍沉果然吃了一惊,双目大张,不过他忍住没有尖叫出来。
这不是他印象里的景重怿……那条突兀的疤痕是怎么回事?
仅仅五年,景重怿到底在外面经历了什么?
雍沉觉得喉咙有东西堵着,好半天才说,声音极度担忧,“你这是怎么了?谁弄的?”
景重怿见雍沉脸上闪过一阵惊慌与担忧,便满足地笑了。
他打趣自己,“现在,是不是特别丑。简直是面目可憎了。”
“为什么会这样,你是被谁弄成这样的?”雍沉觉得景重怿不应该被人害成这个样子,以前阳光的景重怿脸上光溜溜,五官精致,有着独特的气质,如今好像一件艺术品被恶毒的人肆意涂鸦,毁得不成样子。
景重怿敛眸,笑了笑,笑得眼底浮现恨意,“没事,沉沉放心。这些小事都不足挂齿。更不应该拿出来给你说,你听了要做噩梦的。”
见景重怿没有要说的意思,雍沉也不忍心再揭开他的伤疤,只是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雍沉不敢想象景重怿当时是如何熬过来的。
“沉沉。”景重怿轻声喊了句,“你是不是拉黑我了?”
雍沉回神,拿出手机把他从黑名单拉出来,连忙解释,“我不知道这个号是你,我以为是骚扰电话,对不起。现在没事了,我不会拉黑你的。”
“好。”景重怿笑着,“沉沉,我们是永远的好朋友,对吗?”
“从前是,现在也是,以后也是,对吗?”他又加上一句。
雍沉道,“是,永远的好朋友。”
“你现在,有没有比较好的朋友?”景重怿勾唇,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
“现在,有没有?”
他的语气藏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试探与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