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枫开始有意躲着柴璟。
很明显的那种。
在家里,只要柴璟在客厅,他就尽量不出去,忍着口渴也不出去接水喝。吃饭时最是尴尬,如坐针毡,只嫌弃时间流逝过慢,只静静盯着眼前的饭食,细嚼慢咽,头顶处的炽热视线太撩人,他不想抬眸去对视,虽然知道,只要他抬头,只要他瞥过去一个淡淡的视线,一定可以与一个温润柔和的目光相触。
可他不敢。
只要马上抬头,只要一点回应,只一个眼神,他就能轻而易举攫取无尽的温暖和溺爱。
他索要什么,柴璟就给什么,倾尽其囊,不留余地。
可他惶惶度日,也不知道在怕什么,他就是无法回应柴璟。
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心里很乱。他承认,他是有些喜欢柴璟的,他现在的一切,他每一步的缓慢成长,柴璟都功不可没,柴璟更像是一个拉着他蹒跚学步、成长奔跑的导师和邻家大哥哥。
帮助他脱离家庭的苦海,协助他青春的成长。
长命百岁和短命鬼……
苟枫叹口气,他低头思索一会儿,不能一直得到的东西,又何必一开始就去触碰呢?
要,就要永远拥有,就要誓死保存啊。
总归是要死的,给我什么希望呢,给了我,我就要接住么?我拿什么去接?这虚弱的躯体?还是这短暂如花朵般的寿命?
苟枫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噙着一抹苦笑。
手机嗡嗡振动一声,是火箭班的群消息,班长王明容艾特他。那次推心置腹的欢送会反响很大,大家后来都敞开心扉,即使苟枫退学了,即使已经放暑假,班级同学也热切地在群里和他畅聊。
虽然嘴上不说,但从表情上看,苟枫是真的挺开心的,他一直没什么朋友,踽踽独行的一个人,长这么大,没有知心好朋友,现在突然拥有这么多,他有些受宠若惊。
每天晚上,不去看比赛视频时,他就潜伏在群里看他们聊得热火朝天,俗称窥屏。
大多数时间,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融入他们的圈子,跟个木头人似的,不会找话题,也不会接话题,只会发表情包,倒是诚心实意。
如果他不躲着柴璟的话……柴璟一定会包容他的窘态,在旁边帮他找话题。
“火箭班一家亲”群里。
王明容:【艾特所有人,米娜桑,晚上都有空吗?咱一起出去聚会吧?】
宋帆舟:【有空有空,去哪儿?】
张飞鹏:【哥几个,喝一杯啊。】
徐莹璐:【有空。】
张妍:【有空。】
秦昊:【有空+1】
王明容立即甩来一个定位,【就定在这里吧?我见我爸经常光顾这里,还不错的。】
大家纷纷发OK的表情。
王明容:【苟枫同学呢?来不?】
苟枫盯着手机屏幕,一时难以下决定,他参加过苟家大大小小的聚会,隆重且气派,但从未和同学们一起……
宋帆舟:【会来的吧?】
下面一串的“会来的吧?”,期待之情不用多说。
他低头打下两个字:【我去。】
不能拂了这盛情邀请。
王明容定下的是一家五星级饭店,在繁华街区,离这里有些远,苟枫打车过去时,班级同学已经快要等不及了。
王明容一眼看见他,立即迎上来,给他一个大大的熊抱。
“来了啊?我们还害怕你不来呢。”王明容还是那样,嗓门洪亮,大大咧咧的,看见人一激动就来熊抱,这是他独特的打招呼方式。
“嗯,来了。”苟枫说。
他走得急,上身只套了一件白色短袖,下身是一件黑色长裤,人又不爱说话,表情不多,挺酷。
宋帆舟捧着酒杯过来,嘻嘻一笑:“终于能聚一次,在家可把我憋闷死了。”
宋帆舟学习不大好,他妈心急,这马上都升高三了,还科科不及格,她愁得掉头发,直接给宋帆舟请了家教,让他好好利用暑假弯道超车。
这车还没超呢,宋帆舟的逆反心理倒是给逼出来了。
徐莹璐和张妍牵着手过来,两人是好闺蜜,显然是精心打扮一番才来的,脸上的妆极美,徐莹璐穿一件粉色到膝裙子,很贴合她纤细匀称的身材,张妍也是一套裙子,淡蓝色,她们俨然是一对漂亮美丽的姐妹花。
徐莹璐看到苟枫真来了,挺意外,挑下眉:“来了?快坐里面。”
苟枫走进去,静静坐下,嘴角挂着一抹真心实意的微笑。他不常笑,经常面无表情,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笑意直抵眼底,眉眼微弯,一幅画似的。
王明容包下这间包厢,几人围着一张圆桌有说有笑。
张飞鹏和秦昊开一箱啤酒,一一撬开瓶盖:“来,喝它!咱一起喝完它们。”
王明容哈哈大笑:“你们什么酒量不清楚啊?一杯就倒,没一点儿自知之明,真秀!”
张飞鹏和秦昊面上挂不住,都有些羞赧,不服地嘟囔:“哪儿有?这么点儿,我们一会儿就喝完了。”
张飞鹏喜欢张妍,秦昊喜欢徐莹璐,他们都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出丑,很拘谨地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
开始上菜了,几人慢慢吃着,慢慢聊着,时间过得挺快,苟枫细嚼慢咽,不曾碰啤酒,渴了就喝温热的白开水。
他从不喝酒,太烈,白皙瘦削的手抚上清澈的玻璃杯,热气攀上下巴,他润了润干燥的唇瓣。
王明容捧着一大杯酒咕咚咕咚喝下去,看到苟枫,没忍住,随口说了句,嘲笑他是个嫩芽。
苟枫装作没听到,放下酒杯。
里面的光线并不明亮,他们刻意营造出靡音浪漫的气氛,五彩斑斓的光点打在彼此的脸上,光与影交错间,几人吃一会儿,就开始扯着嗓子唱歌。
“我去趟洗手间。”苟枫把手机随意放在桌上,站起身。
兴许是水喝多了,也可能是菜太凉,他肚子不太舒服。
“去吧去吧。”
“快去快回啊,一会儿我们还有节目呢。”
“嗯。”
很快就穿过走廊,这逼仄的地方、粘稠的空气让他头晕,他感到自己浮在云端之上,明明没碰一口酒,头却昏昏沉沉的。
回来的时候,头晕还没有得到缓解,路过一个包厢,里面的门没关严实,他路过时无意听到里面的对话。
低沉的声音,他却很熟悉。
眉头紧蹙,脚步一顿,他陡然迈不开腿了。
“温小姐。”
然后是一道甜甜的女声,缓缓渡来,有嗔怪撒娇之意:“璟哥哥,你来晚了,我给你发消息,明明约好是八点来的。”
“抱歉。”
仍是他熟悉的冷冽之音。
“相亲这么大的事,怎么能迟到呢?太不上心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情况?”
“……”
相亲……
这间包厢有条小缝隙,苟枫不打算去看,也不想去确认。
他面无表情,心情很低落,有什么在心头蹦哒,一下一下的。
他攥紧拳头,整个人都在轻颤,僵立在那里,周身的气压极低,他刻意压制内心的不爽和怒火,其实,他现在贼他妈想冲进去,想劈头盖脸结果了柴璟。
下一刻,他轻轻眨眨眼,长而翘的墨睫上下浮动,他开始奋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本少爷居然被人给耍了。闹着玩儿闹到他头上。
真恶心。
可盛怒之后,他缓缓放下拳头,僵硬着身子,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就当是被狗啃了一口,他说什么了么?他自己不也什么都没回应么?
没回应就不算数,就全他妈是放屁。
他有什么立场愤怒?有什么立场隐痛?他在不爽什么呢?
还是生气,行骗骗到他头上。柴璟过往的千种温柔,万般包容,都堙灭在那一句甜甜的、轻飘飘的“相亲”二字上。
什么温和的大哥哥,什么难逢的红颜知己,什么知心引导的好友……柴璟是一块多边形的、多面的棱体,一面面迥乎不同的形体在苟枫眼中一一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