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家长会还有三天时,苟枫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做的选择,以他倔犟的性子,无论谁来劝阻都无济于事。
“什么?”坐在餐桌前的柴璟手倏然一抖,黑色筷子滚落在桌面,一根根掉落在地,他看也不看,只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对面的苟枫。
苟枫气定神闲地端坐在软椅子上,像刚才说出话的不是自己,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餐叉随他摆弄,在指缝间旋转。
“你说……什么?”
柴璟面色一沉,完全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苟枫,内心疑窦丛生,他怎么也没想到苟枫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奇怪,而荒谬。
荒唐!
“我说,”苟枫顶着柴璟错愕带着威严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轻飘飘吐出几个字,重复他刚才已经说过的话,“我要退学。”
空气突然静默几秒。
今天是难得的周六,柴璟不用去学校,但他仍旧保留早起的习惯,丝毫没有懈怠做饭,苟枫则是一反常态早起,赶上吃早饭了,洗漱后就早早来到餐桌。
柴璟看他一眼,还无声笑了笑,觉得这小子作息终于规律了。
家里的饭都是柴璟做的,苟枫只会吃,连厨房都不经常出入,但他也讲义气,绝不做吃软饭的没出息人,饭后他会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乖乖去洗碗。
两人一起在安宁的早晨吃早饭,是极为罕见的。此时,窗外刺眼的晨曦透过高大的落地窗,一束束涌射过来,连同这方小小的餐桌,都被这微微晨光包围,两人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退学?”柴璟皱紧眉,眸中的不解更旺盛了,他微眯眼,“你确定?”
“确定无疑。”
苟枫的目光很坚定,不是在说谎,也不是在开玩笑。
他是认真的。心意已决,要退学,绝不更改!
柴璟敛眸,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也认真起来。
“为什么要退学?总得有个原因吧?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跟我说说,嗯?”
很平静柔和的语气,声音被刻意放轻,显示出交谈时特有的亲切,很容易让人卸掉内心的防备,将悄悄话都吐露出来。
椅子呲拉一声被柴璟移动到前面,柴璟突然靠近苟枫,他高大的身形极具压力感,凑近了看,他的眉眼柔和,唇角扯出一个微笑,魅惑着人快点说些的什么。
眼前突然出现这么一道灰色的影子,短暂遮蔽晨曦,苟枫微顿,视线在柴璟的笑容上停滞半秒,然后移开,他的声音淡淡的,甩过来一句:“我选择,我负责,你就别问了。”
别问。
突然横来一道门,将苟枫和柴璟隔绝开来,这门上帖的就是冰冰凉凉的警告。
“别问!”让你别问的意思。
柴璟的视线极其炽热,浸润着凌厉的审视,像要剜了他似的,完全忽视不了,苟枫感到柴璟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他也不自觉地紧紧了衣袖。
白色短袖的衣摆被他攥得皱巴巴的,他的手在衣摆下轻颤。
他当然知道说退学柴璟肯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肯定不会坐视不管,肯定会劝阻他。
没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根本说不过去的。
柴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但是,一个将死之人,还要去什么学校?乖乖遵守什么校规校纪?只是为了老师开心,而抄写一堆没屁用的作业吗?他神经病吗?才不去干。
之前,他跟柴璟商量不去学校上课,反正那些知识他早都熟练于心,后来为准备机械创造大赛,他忙得脚不离地,更不去学校了。柴璟都看在眼里,没说什么。
他还记得柴璟说过的话,学校不仅仅是学习知识的地方。
……但其他能学到的,他确实无福消受,那么,就不去好了。
空气仍然静默无声,只有日影在随着时间移动。
桌上的饭菜越放越凉,无人享用。
柴璟的笑意更深,笑意却没抵达眼底,他哑着声音,略带寒意。
“我不能问?”
他压过来,高大的身子凑近,直逼苟枫,低头,看着坐得笔直的苟枫。
苟枫蹙起眉头,用鼻子哼了一下,算作回复。
“我要一个合理的缘由,不然,”柴璟顿了顿,神色微妙,喉咙滚了滚,“你别想乱来。”
“这绝不是乱来,或许说是最合适的选择。”苟枫低声喃喃。
他繁杂如乱枝的思绪皱作一团,怎么也理不顺,闭上眼就是窦旭死了这件事,就是自己也要死了这件事,就是他即便死了,也无人问津,说不定要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结束掉生命……
一桩桩关乎生死的大事,悉数塞进他的心田,苟枫只能扯开胸膛一一接纳。他此时很烦躁,极其烦躁,躁意一丝丝爬上他的全身,那种要死的惊慌,死后的凄凉,不舍去死的复杂心理,都藏匿在他心中。
他多么矛盾,多么惧怕,又多么眷恋这人世间。
可他谁都不能说,只能藏着掖着,谁都不能商量,根本拿不定主意,每一个决定,每一处选择,都是踩着石头过河,他不知对错与否,只知这么做他心里舒服,心情足够美妙,也就那么做了。
做什么还需要理由吗?我自己就是理由!因为我想,我乐意,我情愿。
苟枫:“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青春期叛逆。不行啊?”
尾音有些撒娇的意味,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