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璟又问,强硬的语气,显得急不可耐。搭在苟枫肩膀上的那只手似乎更用力了。
内心似乎被一股强大的暖风充盈,苟枫整个人靠在柴璟身上,缓缓睁开眼,一片漆黑中,他几不可闻地点头,低声喃喃。
“我选择,我负责,既不躲,也不避!”
柴璟闻言,满意地笑了,他伸出手,修长的五只慢慢聚拢,轻抚少年的头。而后稍动了动长腿,有些麻,坐得太久,已经没有知觉了,于是他问:“小弟弟,要进我家继续哭么?随时欢迎。”
他们竟在门口待了一个小时,吹了一个小时的夏夜晚风,直至斜月沉沉,斗转星移。
那双干燥温热的手,携着好闻的幽然清香,悉数覆盖他的头顶。
哭累了,泣声也就止住了,他被柴璟带进家里。
柴璟按亮玄关的灯,这里的灯光柔和,并不刺眼。苟枫把脸偏向一侧。
看见柴璟手中的几袋少年衣服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问:“你早知道我会回来么?”
“不知道。”柴璟悠然说道。
一抹柔和的目光扫过来,苟枫看到柴璟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他听到他的声音,近在咫尺。
“但我不是不知道就不去做的人。”
苟枫怔然,被这句话死死钉在原地。
一道阴影向他袭来,他立即收敛思绪,偏头一躲。
“别躲,让我看看。”语气有些强硬。
柴璟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进客厅,刺眼的灯光下,苟枫脸上的浮肿和血痕一一暴露。
白玉般细腻的脸颊,多出几分怡丽的红痕。
刚哭过,少年眼尾还泛着微红,眼底残留着淡淡的泪痕,湿湿的,也亮亮的,秀气小巧的鼻尖通红。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微微掀起眼帘,定定地看着人时,目光清澈,专注且虔诚,这份认真使人心跳骤然漏一拍。
并不习惯狼狈的姿态完全暴露于他人眼中,苟枫微微偏过头,目光移至别处,长发直接一缕缕顺下来,遮挡住伤痕。
“你家人打的吗?”柴璟端来一盆热水,沾湿毛巾,又拧干,握在手里,轻轻在他脸上擦拭。
极轻、极微、极小心翼翼的动作,有一种他被好好保护着的奇妙感觉。
其实,这人好像与生俱来就能散发出安全感,只要和这人待在一起,就有源源不断的安全感涌向他。
“嗯。”他目光下移,望着清亮亮的水面,睫羽轻颤。
“背上的也是?”柴璟又换了一次水,重新拧干毛巾,轻擦他的脸颊。
“嗯。”他言简意赅道,不想多说,也没否认。
空气静默半晌。
柴璟是半蹲着给他擦脸的,神色晦暗不明,苟枫却明显感到他周身的气压变低了,柴璟脸部的流畅线条像是锋利的刀刃,此刻这刀刃一动不动,泛着寒光。
而后,他看到柴璟仰起头,直直地望着他。
“做得好,不彻底的反抗算不上是反抗。”
“噢。”
是在评价他断绝关系的事。
是啊,不彻底的反抗根本算不上是反抗,之前,许许多多次,他的所作所为,都算不上是真正的反抗,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王明容就是这时打来电话的,柴璟双手都湿着,来不及擦拭,他又换了一盆热水。
“你来接吧,手机没设密码。”他重新跪下来,沾湿毛巾。
苟枫拿起柴璟的手机,壁纸是一大片苍翠葱郁的森林,令人望之心旷神怡。
他没有窥视别人隐私的爱好,指尖轻触屏幕,不确定地瞥一眼柴璟。
王明容的电话急急打来,一次又一次,无休止。
“没事,你按。”柴璟淡淡地说。
好像他身心皆空,无隐私。
苟枫见他坦荡得可以,也不再扭捏,听话地按下接通,在柴璟给他擦脸的时候,把手机放在柴璟的耳边。
手臂不经意地蹭到柴璟的脸颊,整只手好像都炽热了起来。
王明容的大嗓门急急传过来:“学长,校领导来班级检查了,缺席的人都得上报,你看……”
柴璟没抬头,低声说:“那就上报。”
晚上时,他本应该去实验中学的火箭班坐班的,但他没去,让班长王明容暂时看管。
他只是心里隐隐约约预感到少年会回来,竟真的在门口捡到一只凄凄惨惨的可怜小狗。
王明容的嗓门更大了,急不可耐地说:“那苟枫是不是也得上报……”
柴璟擦拭的动作一顿,仰头看着少年,少年居高临下地对他稍挑眉,眼尾微红未褪,眼底一片清亮。
真是目中无人,傲世无双。
那表情似乎在说:就这?我怕个屁,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何况是这个?
柴璟勾唇一笑:“那就…上报吧。”
他多虑了。
挂断电话后,房内一片寂静,水滴声声可闻,苟枫白玉的脸因一顿擦拭后,热气陡升,更加潮.红了。
垂下视线,他看见柴璟胸前一大片褐色,淡蓝色的衬衫被濡湿个彻底。
他淡淡道:“你做你的代理班主任,不需要手下留情、徇私舞弊。”
“我知道。”
柴璟承接到苟枫直直的视线,一柄利剑那样,直直地划开他的心窝。
他眸光微闪,内心万千思绪浮动。
眼前的少年比他想象的更成熟,更坚强,也更悲惨,更令他不可思议。
少年的目光,水一般清澈,可偶然间,又似海一样汹涌。复杂而深沉。
盛满清晖,又野心勃勃。
他有些看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