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绿色的液体缓缓挥发湿冷香气,闻也低头看着缝线包扎的手指,心底计算暂时废了一只手能做什么工作。
继续开车?虽然上回惹怒了对方,但是可以试一试,脸面是穷人最不要紧的东西,却是他可耻的通行证。
冯院洗手的时间过于长了,闻也转头,微讶地发现冯院双手抵着银色水龙头,透明水流冲拭手指,水声汩汩不歇。
闻也轻声道:“院长?”
冯院如梦初醒,脸上没有惯常亲切的笑容。
“嗯、嗯。”
他旋上水龙头,纸巾塞入指根,没有移动,侧腰抵着光可鉴人的白瓷盥洗台,他问:“弟弟生了什么病?在哪个医院接受治疗?”
“骨癌。目前转到了二院。”他平静道:“前几年左腿截肢,最近癌细胞复发转移,手术费还差一点,只能多接几场拳赛。”
闻也不欲多说,也没有想要倾述苦水的念头。
他前几个月走投无路找上宋昭宁,确实存了破罐破碎的念头,但夜色老板在这个节骨眼联系他,让他一起坐庄设局。
给的钱刚好凑齐初期手术的费用,闻也没怎么考虑便答应了。
没想到最后一次跟她时,被那位未婚夫发现,结果被打断一只手。
导致后续拳赛泡汤,闻也不仅一分钱没得到,还倒贴酒吧老板违约费。
走投无路之下,他被闻耀祖哄骗着借了高利贷,年利率惊人的55%,闻也无奈,只得签字借钱。
谁料这是闻耀祖和高利贷的联合诈骗,他只得到15万元,闻耀祖到手45万元。
冯院斟酌词句:“闻耀祖是?”
闻也自嘲地笑了声:“是我叔叔。我工作时照顾不了闻希,只能拜托我婶婶照顾,闻耀祖用闻希的病要挟我。”
冯院哑然许久,潮冷空气中仿佛流动着半透明的水银,凌厉诡异地填满一言不发的气息。
他低头一扫,闻也仍然坐在病床一侧,他额发乌黑柔软,鬓角两侧却剃得极短,黑色发茬看着桀骜不驯。
“方便的话,你能不能把弟弟的病情报告发我一份?”冯院说:“二院拥有全护城最杰出优秀的骨科团队,你可以放心。”
闻也神色平淡,失去血色唇角平直地抿起。
他认真地道了谢:“谢谢您。”
“不要和我客气。”
冯院推门前留下一句,对他笑了笑:“对了,你有些低烧。回去后伤口不要碰水,注意防护,我去给你取药,你稍微休息,饮水机在那边,柜子有一次性杯子,你自己倒水喝。”
冯院拨内线报了几个药品名称,小护士回复稍等片刻。
宋昭宁背对着他站在全落地窗前,神色冷淡地接听电话。
镜面玻璃清晰地反射出冯院身影,他摘下眼镜,疲倦地揉了几下眉心。
“怎么了?”她话音一顿,收线后,回身问:“辛苦叔叔了,等会儿方便吃个夜宵?”
冯院把眼镜搁在台式金色名片前,表面没有露出任何端倪:“一餐营业到11点,宁宁想吃什么?”
“我无所谓吧。”宋昭宁语气如常:“随便吃什么都行,主要看叔叔的意思。”
冯院低声笑了两下,他重新架起眼镜,镜面后的双眸平静无澜。
她的眼角眉梢尤其标准和精致,唇角不笑的时候,安静地闭合,天鹅颈白皙修长,苛刻落下的线条阴影蔓延没入黑色缎面吊带。
这个孩子,其实不怎么像宋微。
倒是像顾正清。
不是说长相,而是由内而外不动声色的气质。
太像,以至于他常常想起故人。
“那先跟我喝杯茶。”
冯院换了老同兴,地道的京片子口味,热水滚沸灌入紫砂茶壶,不多时,办公室飘逸茶香。
仿古银鱼玲珑茶盏,茶水翠绿清透,冯院手指盯着温热杯壁,推给宋昭宁。
“昭昭,有些事情,过去就让他过去了,往事重提没有意义。”这个年过六十的小老头儿面容严肃,不似玩笑。
宋昭宁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却不知代指哪一件事情,她微微一笑,不惯饮热茶,待温凉后浅抿半口,唇齿顿时温润生香。
“过去的事情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从不活在过去。叔叔,我有件事情想请教你,如果我现在操作闻希转院,以他的情况来说,适合吗?”
私人医院拥有更加高精尖的技术资源以及后续疗养的看护环境,如果不考虑费用,私人医院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但转院要考虑得事情非常多,她是外行,不能按自己意愿行事。
冯院沉吟片刻,摇头:“具体情况得等我看过报告。但我听闻也那孩子的意思,咱们可以和严医生共同交流,二院的骨科团队远胜我院。不过手术的后续治疗可以转过来,你觉得?”
宋昭宁颔首:“我明白了。那么,后续的转院事宜我会让人跟进,到时候麻烦您多上点心。”
“费用这方面?”
“这您不用担心,走我的私人账户。”
冯院凝着茶水翻腾浮沫,静了两秒后,忽然说:“昭昭,近段时间的睡眠情况怎么样?”
“还行。”她语气轻松,不知真假:“不太会梦到那场大火。那个人,我也依旧看不清。”
冯院沉吟片刻,眼皮倏地轻轻一抬,话锋一转:“虽然你从前也替你那未婚夫做很多事情,昭昭,你不觉得你对闻也,关心太过了吗?”
宋昭宁却没多想,她弯唇,色泽冷淡的眸光不经意地垂落,她的手机再震动:“之前闹了点不愉快的误会,我欠他的,您别多想。”
冯院倒是知道她性格,她不想说的事情,没必要继续探究。
他重新沏茶,把上句话里提到的席越拎出来。
长廊壁灯明亮如昼,闻也的手指离开冰凉门柄。
没人注意一墙之隔的距离,静谧无声斜进来又离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