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仙影觉得他今天得冻死在这间仓库里。
可二十分钟之后,像做梦一样,他听见仓库大门的推动声,是有人来吗?会是谁呢?是主任吗?那个昏昏沉沉的,一看就对工作毫无兴趣的人?不太可能是他,那会是同事吗?还可能是野狗!还是希望是人,会是保安吗?这么大的快递公司,应该会有保安吧。
不管,既然门开了,就得发出求救声音,不然就算有人来,那人也不知道这快递山中埋着张仙影。
可惜,张仙影发不出太大声音,他的胸口也被快递给压住,这些快递不是小件的衣服之类的,全是正正方方的箱子,巨沉,所以他只要一咳嗽,胸口的筋就会勾着碎掉的胯骨,疼痛全身。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他挪动右手,用手背锤着箱子弄出声音,那人只要耳朵没有问题,就一定能找到他。
果然,那是个人,有脚步声,且找准了埋着张仙影的快递山,且大步向山上攀爬,那些快递盒子,袋子,又开始疯狂蠕动,张仙影因为害怕紧闭眼睛,因为他不知道哪一个快递将会朝他面部打来。
但他又忍不住半张开眼睛,他想知道这个爬快递山的人具体是谁。
终于,在大概五分钟以后,那人搬动着山尖上的快递,搬一个,摔一个,去地上,轰轰轰!听这熟悉的声音,张仙影猜想一定是同事来了,这力量感,贼有安全感,然后在一片黑暗中,他终于能看见一丝昏黄的灯光,但那光跟白天看见的不一样,是略微带了一点橙红色的,随着快递在山尖上一个一个的消失,张仙影终于看清,那不是一团光,那更像一团火焰,在冰凉的钢铁皮的低下,在遥远的眼眶上空,那火焰飞扬着,抖动着,明晃晃存在着,是模糊眼都不能忽视的色彩,太艳,太燃,仿佛烧到了这里所有的纸盒,烧掉了张仙影的寒冷与黑暗。
“大哥,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居然真的在这?”
黄苜宿,今天夜里穿着一件男款复古立领纯黑皮夹克,裤子是束口紧身烟灰牛仔裤,踩着棕色的战损高筒骑士靴,扣子不会好好扣,扣得歪七扭八,像脾气暴躁的蛇崽子。
黄苜宿双手插兜,居高临下望着他,貌似也在压抑着暴躁情绪,一秒,两秒,三秒,四秒后她憋不住笑,“张仙影你这也太酷了!”
她笑容比她的火焰发色还要明媚,张仙影痴愣愣望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下意识嘀咕着,“真的是你?你真的来找我了?真的是你?你真的来找我了?真的是你?你真的来找我了?”
说了很多遍,但每一遍他都用着只能自己听见的音量。
黄苜宿蹲下:“啊?你说什么?”
真要把那矫情又带一些委屈的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声问她,张仙影不敢了,他连忙闭嘴,一言不发。
黄苜宿见他这样子,也胆子小了,有点怕他摔到脑子,变傻了,她边扒快递边问,“真的是,你怎么跟我狗狗一样让人操心!不对,你就像那种野猫!我给你好吃好喝,你非要跑!跑来这里被埋在这里开心了吧?张仙影,你要是有点什么三长两短!警察调查起来,我不还得跟着一块倒霉吗?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摔进这里头?没有流血受伤吧,挺牛波,真的,你是怎么做到的,这里有监控摄像头吗?让我看看回放!”
她站得高,左右转头,她发现这个诺大的场所竟然没有安装一个摄像头,也就是说张仙影狼狈的摔跤模样无人知晓,真出了什么事,比方脑子受伤,也很难鉴定责任。
这个快递公司虽然大,但对员工的保障并不完善。
黄苜宿说:“快给我,我拉你起来。”
在爬起来这件事之前,张仙影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他非得问出满意的答案后才肯出来。
真的是你?你真的来找我了?是这句话的升级隐藏版本,张仙影说:“你怎么来的这?”
黄苜宿:“我开车来的啊!”
“……”
不是满意答案,他继续问,“你,怎么来的?”
“我,我,什么我怎么来的?我给着你发的地址找来了呀。”黄苜宿十分不解,这样冷的天,他工作服也不穿,就穿了个黑衬衫躺在这坨纸盒子堆里,然后给他起来的机会还迟迟不抓住,还要废话连篇,冻死得了。
黄苜宿:“你知道我找到你多费劲吗?这里是工业园,不是县里的中心,都算个小乡下你明白吗?外头黑漆漆一片连个路灯也没有,就我一个人一直走啊走,但因为目标明确,你给我发了定位,找到你的结局还是挺容易的,就是贼冷,我家暖宝宝用空了,很烦。”
张仙影:“为什么?”
黄苜宿:“你到底在说什么东西,是不是脑子给冻傻了,还是被快递给砸傻了。”
张仙影:“为什么要找我?”他忍不住不问,他太想知道了,黄苜宿对他的心意。
这回轮到黄苜宿有些不耐烦,她盘腿而坐,斜眼瞪人,“我不找你?大哥,你要不看看手机几点了!这么晚都见不到你人影,我给你微信发了多少条消息,语音电话,视频电话通通不接,我不找你,我怕你掉臭水沟里!”
她句句都是关心他,他非常满意。
他还希望她能再夸张点,站起来挥舞胳膊,把手机消息砸他脸上,这比快递砸脸要幸福太多,总之,黄苜宿情绪表现得越差,就是越在乎。
但貌似是演出来的,下一秒她就变脸微笑,让张仙影不知所措。
“大宝贝,出来好不好!”
张仙影轻声嗯,问:“几点了。”
“你手机呢?”
“跟衣服一起放柜子里。”
“难怪看不见我给你发的消息,张仙影,都晚上十二点了!”
张仙影乐:“你胆子挺大,十二点都敢出来找我。”
“不找你是真怕你冻死在外面。”
张仙影莫名有种被幸运眷顾的自豪感,“我躺这几乎快一个下午的时间也没有被冻死。”他其实还想说,确实差点被冻死了,所以爬出这座快递山的洞穴后能不能抱一抱,最好黄姐会捧着他的手,在他手心哈气,说,宝贝不冷,宝贝抱抱。
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黄苜宿说:“嗯,放心,这是南方,冻死人的新闻比应该比北方少,你真要冻死了,还好没有死在我房子里,不然房子都要变凶宅了,以后卖不好卖,租不好租,这样,等会回去我俩签个合同,不允许死在我房子里,自杀或者意外。”
“……”
在黄苜宿眼里,张仙影的性格略微极端,她半开着玩笑,讲出她最担心的事,然后再劝他:“你到底要睡在里面多久?把手伸给我!”
张仙影,“现在晚上十二点点,那你白天什么时候出来的?你这一天都做了什么?跟谁见了面?”
黄苜宿:“哈?”
张仙影瞪人:“我不想说第二遍。”
黄苜宿一脸茫然:“不是啊,我真没听清楚。”
霸道对上耳聋只能吃哑巴亏。
黄苜宿有些不耐烦了,凶他:“张仙影!伸手,我扯你起来!赶紧的!”
张仙影胸口被压着快递:“我不上去,你先回答我。”
“回答你什么呀?”
“你听见了。”
“我真没听见!”
“你骗人。”
“我真没骗你!”
“你是猪。”
“你才是猪!”
张仙影:“你不是说听不见吗?”
犟不过这个犟种,黄苜宿打算先敷衍他,“听见了听见了,你先上来,上来以后我再回答你。”
张仙影:“我不。”
黄苜宿吓他:“那我走了,我不管你了。”
张仙影:“你走。”
他是真能说到做到的人,没有任何软肋,黄苜宿心软,真怕了他,哄着他,“好好好,我说,你再问。”
“这么晚了,你白天什么时候出来的?你这一天都做了什么?跟谁见了面?”
“我当然是砸窗户出来了,不然我怎么出来?”
张仙影:“你不舍得。”
胡扯果然瞒不过他,黄苜宿投降,“是是是,我刚才大骗子,但接下来这些话你得真信,是一个过路的清洁工阿姨给我打开的,还不都是怪你张仙影!你脑子怎么想的?你告诉一下我呗,谁让你锁门的!你是想控制我吗?你控制欲那么强吗?你个变态!”
虽然嘴上忍不住骂他,但黄苜宿依然笑容满面,“我没见什么人啊,我一直整理到下午四点多,然后眯了会,吃了个饭,去看了会狗狗,最后来找你这个控制狂了。”
控制欲强不强的这种话,如果憋着就很色情,但如果撕开来说就非常抽象,黄苜宿哈哈大笑,“张仙影,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有什么企图啊!”
被说中后,他脸瞬间大红,但因为仓库灯光昏暗,很难看出来的,所以他嘴特硬,“呵呵,我对你有想法,真的搞笑,你这么晚来找我,我还觉得你对我有想法。”
黄苜宿:“……”
“是是是,我对你有想法,我求着你从这个坑里出来,我真是菩萨啊,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一身干净暖和的衣服,真的,你快出来吧大哥,你想问的问题我也全给你回答了,不知道你还想怎样。”黄苜宿从身后拽出一个大麻袋,用锤头捶了捶,“嘻嘻,我贼体贴吧,叫妈妈!”
张仙影:“……”
“你带衣服干嘛?”张仙影明知故问,他除了此刻最重要的事,从快递山坑中出来,就是换一身干干净净,厚实暖和的衣服。
所以黄苜宿是真的体贴,像妈妈,也不完全像,下一秒就像爸爸,凶人了:“搞不懂你怎么在做这活?你这种人,就是一落魄的公子哥,还是一有洁癖的,搬快递个快递也要穿这个一撅屁股就能崩开的裤子,装货哈哈哈!”
衣服是一套阿迪达斯运动套装,张仙影接受,想出坑了,只不过他胸口的快递实在太沉,他告诉黄苜宿:“我胸口有个大快递太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