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濯硬生生扯了下嘴角:“舅,你有云舅舅卧室房门的钥匙吧?”
“家政阿姨那里有备份,但——”
“我半夜来。”
他舅:“??”
他就不信了,苏棠还能二十四小时不合眼地守着云舅舅!
甜汤还温热,散发着丝丝甜腻的味道,内容很丰富,让汪……人垂涎欲滴。
碗里有一大一小俩勺,苏棠很开心地把甜汤端给苏云:“爸,趁热!”
苏棠有一个很神奇的属性——人形榨菜。
看见他就让人觉得生津下饭,胃口大开。
此刻也是,苏云弯弯嘴角,还真觉得有点饿了:“好啊。”
父子俩你一勺我一勺的吃了起来,吃着吃着,苏云又走神了。
苏棠:“好甜呀。”
“嗯,里面……有枸杞。”
狗狗瞪大双眼,他认识枸杞……三天前认识的。
起初他在冰箱里看见时还以为是变异的葡萄干,准备通通消灭!谁知苏云冲过来一把关上冰箱门,告诉他这是一种补品,叫枸杞,不可以吃很多,否则会流鼻血。
甜汤里有枸杞的香甜味,却没有看见一颗暗红的枸杞影子,显然被人用心挑过了。
苏云从小身体不太好,决定结婚后,秦泽除了预约西医院的婚检,还请了一位国宝级老中医帮苏云诊疗。老中医告诉他们苏云有些气虚体寒,除了吃药调理外,日常可以适量摄入枸杞补身体。
麻烦的是苏云天生不爱吃枸杞,做辅料把药性逼出来可以,但不能直接入口,否则会吐,生理上的。
苏云搅动着碗里香甜的甜汤,眉头却皱得像在喝中药,表情成分复杂。秦泽日理万机,不常进厨房,可偶尔进进,这些小事上却从没出过错,就好像……对他有几分上心似的。
可,他为什么偏偏不收好那条领带呢?
是忘了?还是……在给他打预防针,好让他认清这段婚姻的现实?
夜晚,苏云怀着七上八下的心情睡去,并不安稳。
苏棠等苏云睡熟后,也在卧室门口不远处的地毯上睡下。
凉风习习,吹起纱帘流苏舞蹈,窗外远远隐约传来初秋的虫鸣声。
门缝里一道黑影悄然靠近,苏棠在睡梦中皱了皱眉。
苏棠在夏明濯房间里留宿过一段时间,夏明濯很熟悉他的呼吸声,耳根贴在门上,听见房间里传来耳熟的声音,确认苏棠睡着后他才将钥匙轻轻插进了锁眼。
啪嗒一声,门开了,而苏棠就睡在靠近房门口的地毯上,超大号擀面杖立在墙边,他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
还真在防他们?!
为了防他们,还不在床上睡,睡地毯上?
好在苏棠真的睡熟了,夏明濯小心翼翼地挪动,成功绕过苏棠,正要拿出手机给舅舅发信号,余光一扫,苏棠站起来一手将擀面杖撑在地上,盯着他上下眼皮打架,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夏明濯:“……”
都这么困了,要不睡吧?
夏明濯的声音低得像砂纸擦过耳廓:“你在防我们?”
苏棠看看插在门上的钥匙,不放心的意思不能再明显:“防不胜防,哥哥还是进来了。”
夏明濯:“……”
绝、了。
苏棠手持武器的样子特像电视里的小反派,劫走公主的恶龙,劈出银河的西王母。
可一偏头,只见小反派哈欠连天,站在月光下摇摇欲坠,原本大得像玻璃珠似的眼睛关上帘,合得只剩一条小缝儿。
“我爸翻了一晚上身,好不容易才睡着,别吵醒他。”
夏明濯看着苏棠。
看来有再多话也要留到明天说了。
“不会有人来了,擀面杖放下,去睡觉。”
苏棠半梦半醒,像是听进去了,也困得不行,嘴直打瓢:“哥哥说话……要算数,我去、我去睡觉了。”
“算数。”
见苏棠把擀面杖放到墙根,窸窸窣窣爬上床,轻手轻脚盖好被子,夏明濯才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夏明濯靠在楼上的栏杆,往楼下看。
似乎被苏棠传染了,也打了个哈欠说:“舅,你今晚还是跟我睡吧。”
楼下沙发上,笔挺的身影隐匿在秋季冰凉的夜色里,颜色深重,寂寥又落寞。
夏明濯靠在墙边,摸不清他舅在想什么。
这次的误会虽然是闹大了一点,但他舅的反应也太过了一点。搞得好像他真的很在乎云舅舅,爱人之间的那种。
但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只是商业联姻罢了,这段关系的起点就已经偏航,大家各怀目的,能维持表面和谐已经不容易,遑论高谈爱意。
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爱情就和博物馆里的璀璨展品一样,是可望而不可得的存在,多少钱都买不到。
一楼的黑影一动不动,宛如化进了夜色里。夏明濯站在二楼的黑暗中,几不可察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明天再试试吧。”夏明濯作为家族里最出色的小辈,提的建议向来都极具建设性,有理有据,“明天或许云舅舅的心情就好些了,有什么话也好谈。”
秦泽没动。
估计是对提案不够满意。
换一般人夏少爷早就不带搭理的了,想着底下坐着的是亲舅舅才念着那点血亲,耐着性子继续安慰。只不过他也不清楚秦泽的想法,只能胡乱碰运气:“苏棠也没法总是守着云舅舅,他总不能不去上学吧。”
“到时候我把人往学校一拉,什么事办不成?”
话音落地,底下的黑影终于晃了晃,起身上楼。
夏明濯:“……”
行吧,成年人。
秦泽上后径直走向大外甥的房间,跟夏明濯擦身而过时的表情仿佛在说:这可是你说的,你要对我负责。
夏明濯:“…………”
翌日一早,夏明濯很耐心地在餐厅等苏棠睡到自然醒,下来拿牛奶。
他将人拦下。
“苏棠,我们聊聊。”
大概是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苏棠心情很好。
“哥哥有什么事?”
夏明濯开门见山:“这样下去不行,你总不能一直守着云舅舅吧。”
苏棠不解:“为什么不行?”
夏明濯一针见血:“你还得上学。”
苏棠恍然大悟:“还好有哥哥提醒!”
夏明濯不动声色地挑起唇角,只见苏棠皱起眉深思熟虑,最后拍板道:“我得带我爸一块儿去上学。”
一个清晨,夏明濯浅薄的笑意再次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像是为了践行承诺,周一一早,苏棠钻进苏云的车里,积极要求爸爸和他一起去学校。
天心中学的硬件一向优越,教师办公室宽敞又明亮,墙上挂着一副“天道酬勤”的书法大字,据说是书法业余爱好者钟主任手书的。
“爸,这是班主任钟老师,这位是物理刘老师。”苏棠一一介绍着。
苏云毕竟出身名门,礼仪方面挑不出错,和大家打招呼:“各位老师好,我是苏棠的爸爸,苏云,谢谢各位老师平时的教导,给你们添麻烦了。”
“您好!”钟主任和苏云握了握手。
饶是钟主任带过再多届学生,也从没遇到过眼下这种情况。
以往只有他叫学生家长来学校的,还是第一次见有学生主动带着家长来学校反向上访的!
苏棠语重心长地拜托钟老师:“老师,家里出了一点小意外,我爸能在办公室等我一块儿放学吗?”
似乎怕被拒绝,他又补充:“我爸很乖很安静的!”
苏棠之所以选择把他爸带来一起上学是有考量的。钟主任总说要爱护学校,学校就是他们的第二个家,他思来想去,让他爸呆在“家”里是最合适的。
钟主任还没搞清状况,只好拿出十二分职业素养,按规矩办事:“呃……这个,当然可以,旁边有家长接待室。”
苏棠嘴角飞起笑容,十分感激地鞠了一躬:“谢谢钟老师,我上课去了!”
“去吧去吧。”
苏棠离开后,钟主任才转向苏云,他知道苏棠是被领养的孩子,难免多几分关心:“苏棠爸爸……您家出事了?需不需要我联系一下秦总?”
苏云摇摇头,没由来地笑了一声。
今早苏棠说什么都要拉着他一块儿来学校,问原因也不说为什么,苏云还以为他在学校闯了什么祸不敢说。
直到刚才,他才弄明白苏棠的意思。苏棠是放心不下他,才想时时刻刻把他带在身边。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关心他,惦记他,即便苏棠还只是个小孩,他散发出的爱也足以让他拥有更多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
就算、就算秦泽真的要和他分开……他孤零零的来,也不会空落落地走。
苏云的尾指轻轻在眼角蹭过,弯起眼睛朝钟主任道:“不用,也没什么事,我只是想来感谢一下各位老师对苏棠的照顾,真的很谢谢。”
钟主任大松一口气,随即拿出接待家长的经验:“我上午没课,带您在学校转转,看看天心中学的风貌?今天正好是校史馆开放日。”
“不麻烦了钟老师,我自己可以。”
“好,您请便。”
天心中学不负第一私立学校的名头,建筑和道路都修得气派,道路两旁的银杏树高耸入云,托起了无数少年的理想。
苏云还是第一次来天心中学,但他却不是第一次听说这所学校,因为这里是他先生秦泽的母校。
刚结婚时,苏云对这段婚姻,和他的结婚对象是没什么好奇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会格外在意和秦泽有关的一切,就连看到了秦泽的天心同学录时,也会专门上网去查这所学校的资料。
但,关于他的一切,秦泽都是不感兴趣的。
这样想着,苏云不知不觉漫步到了天心中学的校史馆,诚如钟主任所说,今天是校史馆的开放日,大概确实无聊,他走进了那幢恢弘的建筑。
没想到的是,他在这里看见了秦泽的照片。
那时的秦泽面庞还有些稚嫩,只是冷感的气质已经显露无疑。作为优秀毕业生与荣誉校友,他的彩色照片悬挂在墙上,下面写着人物介绍,而这一切只不过是他优秀履历中不值一提的一小部分。
秦泽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人,他当初会选择和自己结婚,一定有他的苦衷。
苏云苦笑了一下。
教室里,夏明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云舅舅呢?”
苏棠搓了搓鼻尖,得意地说:“安排好了。”
夏明濯把头偏向窗外,心说这事他管不了了。
可下课铃一响,他还是追着苏棠的脚步出了教室。
苏棠跑得飞快,脚底下仿佛踩着风火轮。他直奔办公室,发现里面没人,有位老师提醒他家长可能去校史馆参观了,他立刻转道去校史馆,最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苏云。
“苏——”跟来的夏明濯刹住了车,脚和嘴双重意义。
他们都看到了站着的苏云,还有被挂在墙上的秦先生。
苏云望着墙上的照片发呆,眼神温柔缱绻,也带着伤感。
苏棠对这个眼神并不陌生,变成人类后,他也无可幸免地沉迷了八点档肥皂剧,人类电视剧里管这个叫“爱而不得”。
可是一千个读者一千个哈姆雷特,落在夏明濯眼里,这幅画面叫“男人还是挂在墙上好”。
故事一下变得惊悚了起来。
夏明濯轻轻扯了苏棠的袖子,牵着他离开校史馆。
一路上两人相顾无言,夏明濯一整天都没说话,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又直接翘了去天台。
今天苏棠没去天台找夏明濯,也拒绝了陈夕的约球,他还要思考一些很重要的问题。直到放学,苏棠才去办公室接到了他托管在办公室的爸爸。
出了校门,苏云想帮苏棠拿书包,被拒绝了,便没再坚持。
他们家的少年,时而很粘人,时而很独立,总之很招人喜欢。
“夏夏呢?没有跟你一起出来吗?”
夏明濯应该在天台,不过苏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苏云:“爸,你还生气吗?”
苏云愣了愣,然后摸了摸苏棠的头顶,柔声说:“我没有生气。”
“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面对。“
”一直以来我都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给大家添了很多麻烦,但他从来没有怪过我……帮我解决问题,把酥糖送到我身边,还留下了你。”苏云在苏棠面前蹲下,轻捏他软乎的脸蛋,“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人不该那么贪心的。”
得了别人的恩惠,又奢求别人的喜欢。
这太卑劣了。
“没有。”
苏云有些微出神时,苏棠忽然抓住他的手,在马路牙子边将苏云拥进怀中:“爸爸才不是麻烦。”
“你给了我家,给我做奶油蛋糕,给我买干脆面,还听我讲无聊的故事,“苏棠扳着手指头桩桩件件细数,手指头都要不够用了,”爸爸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遇到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事情。”
金黄色的落日透过树叶缝隙落到他们身上,烙下一片斑驳。
小小人抱着大人,这画面温馨得可爱,路过的人都停下看了几眼,脸上不自觉露出柔软的微笑。
“回家吧,苏棠。”
“嗯!”
又是一个夜晚。
书房里一片枯秋的糜颓气息。
夏明濯和秦泽在书房里商量对策,就在两位大小精英大眼瞪小眼,都认为无计可施的时候,一道圣光般的光芒照射进昏暗的书房,转机之门在他们眼前明晃晃地打开了。
然后苏棠走了进来。
口中说着上帝的台词:“我来救你们的命了。”
……当然,这是在夏明濯和秦泽脑海中艺术加工过了的。
实际上苏棠只是说“我会帮你们”,不过在他们听来大意差不多。
机会来之不易,夏明濯迅速跟苏棠解释了一下关于领带和那位心理医生的前因后果。
苏棠听完点了点头,表情没什么变化。
现在夏明濯寄希望于苏棠可以帮忙缓和两位舅舅的关系,他不太确定苏棠的想法,于是问。
“你相信了?”
“不相信。”
“……”
他又问。
“那你是不愿意帮我们了?”
“我愿意。”
“?”
每一个回答都在意料之外。
Ok,这很苏棠。
看出他们的疑惑,苏棠正襟危坐,解释道:“我愿意帮你们不是因为我相信你们,只是我希望我爸快乐。”
狗狗的爱炽烈而专注。
他本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伤口不能被治愈犬抚平,可这几天下来,他懵懵懂懂地发现,原来,狗狗不是万能药。
用人类的说法,解铃还须系铃人。
想到这里,苏棠头顶的呆毛稍稍垂下去了些。
不过没关系,狗狗做不了良药,还能做药罐子!
苏棠眯起眼睛,又大又黑的瞳仁变成一粒黑豆大小,狡黠一转,盯上了秦先生。
药是现成的,放到他这用大火熬一熬就成了!
书房的窗没有人管,敞开着,秦泽忽然觉得后背一凉。
接着,苏棠忽然和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头顶的呆毛立得不能更立!
秦先生表达爱意总是笨手笨脚,但没关系,这不是撞到狗狗的专业领域上来了吗?!
“爱”也是小狗的天赋,但和空中接物、弹跳发射之类的又不一样。
爱是可以,可以……传染的???!
压抑了三天的房子里,空气好像终于重新流动了起来。
“想哄我爸开心,没人比我更在行。”
苏棠很激动,他已经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他爸脱胎换骨,笑纹永存的样子了,那将是世界上最美的图卷。
比蒙娜丽莎还美!等他长大赚钱了也要开一家艺术展厅,专门展示他爸的微笑!
夏明濯虽然没底,但苏棠的煽动力和渲染力实在太强……他有种被刀架在脖子上不得不信的感觉。
秦泽到底是叱咤商场多年的成年精英,对于合作会谈对象的画饼行为持有十足的警惕。
他试探性地问:“你打算让我怎么做?”
苏棠很是高深莫测地哼哼一笑:“先来个初级入门的——”
“舔他,直接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