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是交学费的日子,一人一月十文,请各位同学回家转告父母。如果有人担心当天交费人数太多,这两天可以提前交,夫子给你们记在账上,从一号开始算起。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好,散学。”
然后从第二天开始就有积极配合的父母来交,一直到初一散学前,纪卓一共收到了三十个孩子的学费。
有三个学生说晚几天交,七个学生当天直接不来上学了。
开学那天收了三十三个学生,后来经过纪卓和村长上门苦口婆心地劝说,陆陆续续增加到四十个。
现在一下回到起点。
说晚几天交学费的,纪卓同意了。让他愁的是辍学的七个。
不过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说实话能留住三十三个纪卓已经很开心了。但是那七个他也不会放弃。
他打算再挨家挨户走访一次。
从这天起,每天散学纪卓都跟着知道路的学生一起走,从近到远开始拜访。
村里的人大多都住在山上,为了抄近路,纪卓爬得气喘吁吁。
碰到家里没人的情况,他就要向附近的人打听那家人去哪块地干活了,他又到地里去找。
一般找到的时候,孩子都在跟着家里人干活,动作娴熟,干净利索。
家里人对纪卓大多比较客气,也知道纪卓为什么上门。
“夫子你也看到了,我家就这样,但凡抽得出手,我都会让他继续上学,实在是没办法了。”那个汉子一边挖地一边跟纪卓解释:“你从我家来的时候看到门锁着吧。你没看到,里面还锁着个瘫痪的老娘,害病好多年了。”
纪卓能看出这家人生活非常穷苦,他家孩子老早就开始光脚了,衣服也是补丁落补丁,从来没穿过齐整衣裳。
“你要是觉得有困难,学费我可以给你免了,只要他按时上课,完成学习任务就行了。”
汉子停下动作,两手交叠撑在锄头把上休息,看向纪卓。
“我知道您好心,但家里缺的是干活人手,不是这十文钱。”
汉子强调着自家的情况:“他奶瘫在床上,他娘得了疯病,姐姐出嫁了,下面弟弟妹妹还小,你说他不回家干活,谁能干。”
纪卓看着汉子脸上深深的沟壑被晒得黝黑,浑浊的眼睛全是疲惫,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了。
像那种让孩子拼一个前程的话对他们来说都不现实,眼下地里活干不完就要饿死,谁还能顾到以后呢。
“能上三个月课,对我们来说已经是享福了,至少学会了几个字,没白耽误时间。”汉子继续挖地,语气平淡却直戳人心。
那孩子一直在旁边卖力挖地,一言不发。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子,看着是两个人,其实是一个人。
纪卓知道,这个父亲绝不是不爱儿子。在家里如此困难需要人手的时候,依然送儿子去读了三个月书。
这是辍学的第七位学生。
纪卓无功而返。
七个,他一个都没带回去。
其中三个是因为家中有病人需要照顾,劳动力太少,生活太困难。
两个是孩子资质比较差,又太调皮,不是上课捣乱就是在书院和别的孩子打架。父母觉得不是读书那块料,在家还能帮帮忙,防止他们闯祸。
说得纪卓都惭愧了,自己在书院没教好他们。
当然他们父母知道自家孩子啥样,并没有怪纪卓,但也放弃孩子继续上学。
剩下两个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免费时间一过就让孩子回家的。
纪卓上门压根就不见。
回家的路上,纪卓感慨良多。
前世他在官场摸爬滚打,见惯了德不配位下的虚伪、奢靡,如今直面挣扎在最底层老百姓的苦难却无能为力。
有些人,光活着就花光了所有力气,哪能怪他们不心怀大志呢。
大山在脚下绵延,仿佛没有尽头。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心怀感恩,尽己所能。
纪卓回到家时,饭早已做好。
“洗手吃饭吧。”爷爷敲掉烟灰,起身朝堂屋走去。
看他回来时的状态,爷奶就知道辍学孩子的事不顺利。
爷爷酝酿了一会儿开口:“娃娃们上学是大事,但也不用着急,慢慢来。”
奶奶也安慰道:“是啊,先把书院的娃娃教好,剩下的说不定哪天就想通了。”
纪卓勉强笑笑:“可惜我帮不上什么忙。”
爷爷忽然严肃道:“胡说!你放弃考功名的,留在村里建学堂,忙前忙后亏了多少钱,这不是帮忙吗?你管不了每一个人。”
“卓儿,你已经尽力了,不要自责。”奶奶劝道。
小优也一脸担心。
看着家人关心的眼神,纪卓心里一暖。
“你们说的我都明白,我就是想做好所有事,但又没办法做好,所有有点挫败。”
“打起精神来!不要丢了冬瓜捡芝麻,书院还有那么多孩子,他们才是最重要的。”爷爷训道。
纪卓点头:“我知道了。”
“吃饭吃饭,都要饿死了。”爷爷见纪卓听进去了,率先动筷。
一家人这才吃了个“晚”饭。
万事开头难,到这时,鸿鹄书院才算真正稳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