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现在来分析的话,他真心觉得不会。然而李澄对这一答案十分不满意,举起那水壶,平静地道:“宋景熙,你应该点头。”
宋景熙选择沉默。
“你一个人过来的?”
宋景熙点头。
“有人跟着你吗?”
宋景熙摇头。
李澄正在倒酒,听到回答,顿住了:“我说过,点头。不要违背我。”
宋景熙唉声叹气地点了一下脑袋。
“你觉得我会怕死吗?”
思考半瞬,宋景熙点了点头。
他倒是想摇头,因为他觉得李澄并不怕死,但鉴于李澄总让他点头,还是遵循这一规则好了。
他得找个机会,夺了李澄手上那壶毒酒。这样想着,他又悄无声息地走近了一步。
李澄对宋景熙的答案没有表达,而是继续下一个问题,他已经倒毕一杯水,并且将这装满了水的瓷杯举了起来,笑容满面,问道:”宋景熙,你呢?怕不怕死?”
没等宋景熙回答,他临时改了问题:“你不怕死,是不是?”
宋景熙依然点了一下头。
李澄笑得粲然:“那就好。这杯酒,你喝下吧。”
“......”宋景熙诧异不已,愣了片刻才终于开口说话:“邸下,你想杀了我?”
原来,他理解错了,那毒酒不是李澄给自己喝的,而是给他喝的?
李澄将酒杯猛地捶在桌上,酒水撒了满手,他愤怒道:“不要违背我!”
宋景熙感到有些心寒:“邸下,你真的要杀了我?”
李澄理所当然道:“我是世子,没人可以违背我的意思。”见宋景熙始终没有动作,便不停催促道:“你再不喝,就快要来不及了,快喝!”
此时宋景熙已然走到李澄面前,他心情复杂地接过酒杯,盯着李澄,将毒酒送到了嘴边。
李澄皱起一只眉,着急道:“快喝啊!”
宋景熙忽然道:“邸下,你泡的什么毒株?”
李澄没料想到宋景熙会这么问,表情僵硬道:“为什么问这个?”
宋景熙叹息一声:“不同的毒株喝下之后毒发的时间不同,我只是想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死罢了。”
“......钩吻。”李澄道。
“钩吻根部?”
“别再问了!”李澄大叫道:“不管了......你先喝!快点喝啊!”
宋景熙神色间闪过一丝复杂,他深深地看了李澄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仰头将水喝了下去。
喝完,回味了一番。
......
......果然是水。
完全的,彻底的,普通的水。
他方才接过这杯水就闻了半晌,完全没闻到任何味道,就是普通的水,无色无味。
他怀疑这根本不是毒水,李澄根本没有下毒,于是故意诈了李澄一道,如果真是泡了钩吻根茎的水,那水闻起来应该有轻微的异味才对。
要问他怎么知道的?那得感谢存善堂的补习老师洪英了。
李澄没有识出他的诈,反而为了让他尽快喝下而骗他。
所以,李澄根本没有下毒。
这就是一碗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白水。
非要说有什么别的味道的话,宋景熙大概喝出了一丝苦涩吧。
“邸下,我喝完了。”
李澄大抵是高兴的,终于露出了一个有模有样的笑容,眼睛也弯弯的,笑得十分开朗。
“太好了。”他说。
说着,他喉间鼓动了一下,然后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口血来。
“啊。”他望着手中那滩发黑的血,摇头苦笑道:“时间到了。”
宋景熙震惊不已,但这滩发黑的血让他好似也明白了什么,诧异道:“你喝毒药了?!邸下!”
李澄脱力地向后倒去,一屁股瘫倒在墙边,鼻子里也溢出血来,他仰起脑袋,道:“这很奇怪吗?我迟早会死的。”
“不会!你本来不会死的!”宋景熙抓起他的手臂,将两指搭在脉处:“根本没人是世子的最优选,主上怎会废了你?又怎会杀了你!你明明、明明是个什么都要争一争的性子,没了性命,你争的一切都没用了,明明性命最重要,明明活着才是最值得争一争的,你为什么不争了?!”
“你现在不说我争得不折手段了?”李澄歪着头道:“所有人都说我不折手段,你也说过...你说过吗?不记得了,你也说过的。”
宋景熙一怔。
“你也挺不折手段的,哥,为了让我活下来,你也不指责我了。”
“你还记得吗,之前,我们每次见面,你无一不是在指责我。”
“你指责我,我为此难受过,我为我的行为反思过。我翻来覆去想了很久,也不明白,我到底哪里错了?”李澄含着血咬牙道:“我哪里错了!?”
“我只是,想要得到我本来就该有的东西。难道我配不上这身衮服吗?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我什么都敢做,谁挡了我的路,我就杀了谁。我什么都愿意做,给最厌恶的人让路,娶根本不爱的人,甚至还要受人控制,我什么都做了,还不够吗?!”
“没有人尊重我,那我就走上他们不得不尊重我的位置,没有受过君王教育,那我就日夜勤学,告诉他们我不差劲!除了我,谁还配得上这身衣服!?让那些老儒生们去骂吧,我一点也不在乎我的名声,我只要看得见握的着的东西。哪个办成大事的人没有遭受过骂名的??那些痛斥我的人......看见他们不认可我却不得不向我低头的样子,那就是我走到这一步的意义!我只在乎我得到了多少,只在乎我手上实实在在的权。”
宋景熙凝视着他:“你不能靠伤害他人来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杀害了无辜的人,用血淋淋的人命来换取你想要的权和势,你本可以不这么做。”
“你的意思是,我做错了?”
“是的。”宋景熙深吸一口气:“你做错了,从一开始你就做错了。是你的欲念毁了你。”
“我错了吗?到了现在,才说我做错了吗?”李澄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是愤怒:“我努力了这么久,到如今才说我做错了?!”
他大吼大叫起来,不顾自己到底吐出了多少血,一边吐血,一边咆哮。
为了坐上这个位置,他连手上的血都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了。他连未出世的侄儿都敢杀,他连妻子都敢杀,他连师傅都敢杀。他杀了那么多人,只是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到了今天这一步,却说,他做错了?
“谁都不能废了我,我永远都是这个国家的世子,谁也杀不了我,只有我自己能杀了自己。”
说完,李澄硬生生将口中一大股血咽了回去,然而这吞下去的血却和他喉间要吐出的血互相冲撞,让他差点被自己的血淹死,也彻底没了力气,瘫回墙边,已是半死不活。
宋景熙紧紧蹙眉看着这一幕,放开李澄的手臂,任其垂在地上。
反正,李澄的脉已经是死脉了。
过了半晌,宋景熙以为李澄已经没气了,正待试探李澄的气息,李澄却突然抬手捉住了他的手腕,一张嘴,流了一下巴血:“哥。”
“如果你非要认为我一直在做错事的话,那...让我死之前,做一件对的事吧。你凑近点.....”
宋景熙犹豫一番,凑近了些。
李澄没力气抬头,断断续续地道:“我死了,士林那些老贼必、必然怀疑你,你刺杀世子之嫌,不、不要怕。”
宋景熙睁大眼睛。
他方才完全没想到这一层,世子死的时候,只有他在场,他初回官场就招致许多不满,若是被人抓住这等把柄,就算有人保他,也相当难缠。
“你真、真的怕啊......”李澄吃吃笑起来:“我杀了沈、沈同庆,瑞泉君肯定要...报复我,把我的死...嫁祸给他就、就好了,我有、有证据,你去书库...左边第七架,第二十四本...击蒙要诀......务必......拿...........”
“这怎能行?诬陷实在......邸下!”宋景熙拍了拍李澄:“邸下!别闭眼!”
“我的...国葬...你要...参加......”他彻底闭上眼睛:“哭、哭......”
哭什么?
他没说完,渐渐没了气息。
宋景熙垂首平息了许久,才站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他才走出东宫殿。
周围的人渐渐围上来。
有人惊恐不已:“大人,你怎么身上染血了!”
血?
宋景熙被太阳晒得晃了晃神。
他吃力地说道:“世子......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