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熙顿时泄气了,耳边竟听到两声一起的答案:“不会。”
李珘觉得奇,看向韩时元,宋景熙也看向他,表情就是有些期待地问他为什么不会。
韩时元无声轻咳一下,言简意赅道:“废世子之案,断无使整个朝廷拔根而起的威力。”
李珘悄悄把手放在矮桌下面鼓了鼓掌,面上仍保持着原色,道:“我这个案子查了二十多年,这案子破除的威力还不够大啊?”
韩时元沉吟片刻,道:“若我推测无误,当年与韩丙建有直接干系者,或者说是参与了毒害废世子一案者,恐怕只有那些随韩丙建一同请废世子之人。而这些人当中,绝大多数为勋旧一派,士林一派虽也有,但数量远不如勋旧,且那时士林沈氏并未参与其中,如今士林一派由沈氏掌握,废世子之案追究下来,并不会给士林一派造成灭顶之灾。随韩丙建请废世子的勋旧一派中,不乏汉阳几大世家之人,皆是朝廷重臣和勋旧要臣,若是这些人,这些世家一个不落,悉数处置,那勋旧一派必然会元气大伤,今日勋旧一朝没落,士林则必定会踩着勋旧的尸骨而上。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李珘道:“你是说对于主上来说,这不是一件他愿意看到的好事?”
“正是。”韩时元颔首。
李珘又在矮桌下悄悄鼓掌,心想时元这小子的悟力也是越发见长了。他就是这么觉着的,王上他就算要惩治参与废世子案的人,也绝对只会对主犯不加宽恕彻底惩办,而对于那些从犯,或者与韩丙建有血缘之亲的无辜者,则会考虑到稳固朝纲的需要而小惩大戒。当然了,这样的做法是有前提的。
那些“解忧草”或者说“乌阿叶”的从犯自然也不能算从犯了,而得按主犯来处置。尽管从海商的角度来看一直只有韩丙建一个人,没有汉阳的其他官员,但拿解忧草毒害废世子这件事究竟是不是韩丙建一个人的主意,是不是韩丙建一个人干出来的事,那就不清楚了,还得靠审问,所以才需要将那些与废世子案有关的人员关进义禁府。
就怕拷问出来不是韩丙建一个人干的。
要是不是的话......那废世子案的威力可就大了,当真是有使整个朝廷拔根而起的威力了。李珘就是怕,怕宋道真也参与了动手,那宋氏就完蛋了,在这个不讲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地方,一人犯了案,全家都连累,轻则流放,中则绞刑,重则斩首。那他就是想保宋景熙,保宋景熙的家门,那也没那个名分和权力啊!
所以他才会纠结,写吧,怕宋道真干了蠢事,不写吧,又不能不写。
李珘怀着复杂的心情看了眼韩时元,说完了方才那一番话的韩时元神色也很凝重,有故作轻松的嫌疑,他心道果然,时元这孩子也是不希望宋景熙忧思太多,才故意只“报喜不报忧”的,再见宋景熙这孩子,听了韩时元方才那一番话后长舒一口气,神色也松缓了不少,没有那么担心了。
还是写吧!
等回了汉阳,再找去离宫,去商量个两全的办法,不急...不急。
他重新执起笔,另一只手朝面前两个徒弟挥了挥,像赶鸭子般道:“走吧走吧,我写字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搅。”顿了顿,又抬起头在两人之间扫了扫,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搁笔冲韩时元问道:“说了没有?”
韩时元缄口。
宋景熙有点不明白李珘的意思,感到有些困惑,李珘这时又执笔写起字来:“没什么。哎呀出去吧出去吧,墨都快干了。”
两人依言站起身便往外走去,李珘又突然道:“时元,你留一下。”
宋景熙先出了门,在外等他。韩时元静静立在门口。李珘道:“你怎么还不说啊?”
韩时元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李珘道:“之前让你离开汉阳的时候你跟我闹来闹去,打死也不愿意去蔚州,非要去找他吧,那时我好像记得是同你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现在倒是把这句话还给我了,唉。你等的太久了,时元。”
韩时元透过门缝往外瞥了一眼,看见宋景熙已然走远了,不会听到他们说的话,这才移开眼睛道:“我只是觉得,这会连累他。我的事情,他知道了,会不喜欢。”
“你都不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你的心意,再说你怎么就这么不自信?好歹是我教出来的啊,怎么会这样呢,你难道还不明白他吗,什么喜欢不喜欢啊。你就是不敢。”
韩时元抿唇不语。
“你这小子。气死我了,我身边怎么都是这么固执的家伙呢?这是诅咒啊......”李珘一边喃喃一边蘸墨,末了,端起笔尖,朝自己下巴比了比,道:“六年前我的胡子还是黑的,现在我的胡子已经白了。”他说着往胡子上画了一笔,“你明白了吗?”
韩时元顿了顿,微微颔首。李珘又叹道:“真明白还是假明白我也不追究了。说下一件事,时元,你可以开始动手了。”
听到这句话,一抹异色流过韩时元浓墨般至深的双眸,他似乎是等了这句话等了很久,连瞳孔都颤了颤。
他真的...等这一日很久了。
李珘道:“做得别太过分啊,记得处理干净,别让人家发现异常了,知道不?”说罢便抬手道:“行了,外边冷,别让景熙等冻着了,去找他吧。让我一个人安静写字。”
门被关上了。
过了几日,其它道的人手一批批地都离开东郡了,只剩随行回汉阳的密使还留着。李珘也决定撤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