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她初愈,姑姑没让她干重活,吩咐她去杨太妃宫里送花。她却毛手毛脚,临走时将一个白釉碰倒。
一声脆响,白釉破碎,杨太妃的目光朝她望去,却在看清她的那一刻,瞬间怔愣住。
......
此刻,渐近的脚步声彻底扰乱了她的思绪,她不自觉地后退。
眼前男人衣着绣有龙纹式样,不怒自威。九一意识到了什么,低下身子,心跳频率不断加快。
男人还在向前,她一味后退,直至背抵上墙,她再也无法做徒劳的回避。
“平身。”
他声音从容不迫。
九一缓缓抬起头。
在看到九一面孔的那一刻,他瞳孔急剧收缩,眼底一丝错愕闪过。
四目相接的瞬间,看着这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他整个人好像被吸了进去,没由的一阵心悸。
实在是......
太像了!
他俯下身,强硬地抬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曾经无数与那人有关的画面此刻纷涌而至,他不受控地进行比对,心底的震撼愈演愈烈。
是她......
回来了么?
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强烈的撕扯感让他险些站不稳。
九一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挣扎,却根本拗不过男人的力气。
他深深注视着她,眼眸深处,被偌大的悲恸与空洞填满。那悲伤似有感染力般,九一顿时呼吸一滞,针扎的疼痛从心底蔓延。
她这是怎么了?
“你是谁?”
他再度问了这个问题,不容置喙,神色恢复如常,冷着声音,死死注视着她。
他意识到方才的失态,理智归位。此刻并非梦境,这样一位与那人极度相似的宫女,出现在此,实在蹊跷。
细数这些年来,不少人明里暗里向他进献美人,这些美人举手投足间,总是与某个人过于相似。现如今,看着眼前之人,他些许恍惚,告诫自己万万不可看花了眼。
眼前之人终究不是她,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这世上终没有人能比得上她。
九一垂眸,缓缓开口:“奴婢九......”
错了。
话说一半,她停下,想到昨日杨太妃一双柳叶眼长而有神,宜喜宜嗔,就这样直勾勾地打量着她,眼中闪过异样,她也是像方才那般不自在地后退。
末了,杨太妃说喜欢她这副模样,让她以后留在她宫里。还没等她回过神,就被太妃身旁的姑姑提醒谢恩。
“以后,你就叫允慈,如何?”杨太妃意味深长,身侧的姑姑看向九一的眼神更是晦涩难明。
允慈。
好熟悉的名字。
甚至比九一这个名字更令她熟悉。
......
“奴婢......”
“允慈,在咸福宫当差。”
话音刚落,男人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将人拽至身前,力气大到令九一眉头禁皱,不明白他突然的情绪波动是为何。
“你说你叫什么?”他抬高了声音质问,死死盯着她,难以相信巧合接二连三,就连名字......
这些年来,他苦苦寻来各方道士,求天问地,却怎么也改变不了她离开的事实。
记忆中的零零碎碎生动鲜活,在午夜梦回时拼命涌入脑海,将他瞬间吞没。
在当时看来,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都在梦境中被无端放大。
——恰恰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她举杯倒茶的动作、月下抚琴的身影、捧起书简的模样......
她很少笑,至少在江北尘记忆里,和她在一起的那些年,她时常沉默寡言,双唇抿成一道锋利的线,淡漠疏离。她习惯性回避他,完完全全将他当空气。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这样的记忆凝固风化。
时过境迁,他无论如何都记不得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她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傍晚的时候,她常常独坐倚着窗台,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袭素色轻衣,纤薄的身影仿佛风一吹就散碎。
每每看到这一幕,他的心总禁不住狠狠一颤,钻心的疼痛从某个地方蔓延。
成婚那日,彻夜红烛,他见过她最好看的模样,便是那晚身穿喜服。礼成,她与他共饮了合欢酒,自此,她身上的一部分彻底死去,对过去彻底忘记,对未来毫不关心。
她不再用厌恶与憎恨的表情对待他,亦不以开心与喜悦的神情面对他。
成婚那日,她开心吗?江北尘无从得知。
那时他头一热,死死将她带入怀中。她依旧波澜不惊,像是早已司空见惯。
她习惯了他一惊一咋的占有欲,习惯了他发脾气时随手将屋内器物摔个粉碎的暴虐,习惯了他缱绻温存时的偏执......
她离开的那些年,这些场景走马观花地在他脑海中拼命回放。他所有自欺欺人,喜怒无常的举动,不过都是为了争夺她的注意。
而她,只有在那种时刻,才会绯红着面颊,漆黑清冷的眸子沉沉地望着他,再也无法无视他的存在。
也只有在那种时刻。
终是贪嗔痴,求不得。
......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不思量,自难忘。
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的失之毫厘,到后来的谬以千里?
或许一切都该从头说起。
靖安二年,本应是一个平静的年份。
两条相交叠的人生轨道却在这一年发生偏离,谁曾想悠悠十载,弹指之间,竟再度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