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突然冒出来。“你们好,”他操着一口蹩脚的英语,上来就要跟他们握手,“见到你们真高兴。”
“到我家做客吧!”他从莫里斯手上抢过缰绳,“我们这边已经很久没见到外国人了。”
塔齐欧发问:“当地人都喜欢在野外睡觉吗?”
“是、是啊——我们每天干活都很累的。”原住民的声音里有几分不安。
骆驼被拴在外面,他们步入一间茅草屋。
四周蝇虫嗡嗡乱飞。
“这位是我的爸爸,”男人一一介绍,“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还有我的妻子,大女儿、二女儿。这是我的小儿子,今年八岁。”
“见到你们真高兴!”
这家人对他们敬如上宾。
坐下来不久,桌上便摆满玉米、牛肉、鱼肉、洋葱还有豆角,最后是两碗胡萝卜丁盖饭。
可是不知怎的,塔齐欧觉得这饭越吃越头疼。
“我……”他打了个哈欠,“我想睡觉,这儿有睡觉的地方吗?”
“有、有!”
茅草屋的主人们纷纷上前:“我带你去。”
莫里斯试图阻拦,但为时已晚——他的同伴陷入沉睡,被带到另一个他看不到的房间。而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不仅全身发烫,手肘和膝盖也痒得不行。
塔齐欧睡着了,他们不得不暂住一晚。
但没关系,第二天走也不迟。
第二天——
“亲爱的客人,你们今天要走吗?”
塔齐欧还在睡觉。
莫里斯抻了抻胳膊,眼下他的身体使不出一点儿力气:“我们明天再走吧。”
第三天——
“亲爱的客人,你们今天要走吗?”
塔齐欧还在睡觉。
莫里斯倚靠门框,太阳光晕在他眼中聚拢扩散。“我觉得我需要再好好睡上一觉,”他喃喃道,“晚上走吧。”
到了晚上——
“亲爱的客人,你们今晚要走吗?”
塔齐欧还在睡觉。
莫里斯望着身边飞来飞去的蝇虫:“我不想动,我现在哪儿也不想去了。”
就这样,他们在马普托定居下来。
莫里斯每天都重复前一天做过的事情:睡觉、煮咖啡、吃饭、打扫卫生。塔齐欧则更为简单——睡觉。
一家人其乐融融。
没有辩论,没有争吵。
当地有一套时间规划体系。
譬如晚上十点起床,十点半吃晚饭,十一点出海打渔,两点煮咖啡并吃第二顿晚饭,接着五点吃早饭,七点睡觉。期间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所有人都得照着来,因为据说这是世界公认的健康作息时间表。
莫里斯偶尔会冒出一两个新奇的念头。
可他太累了,根本没有动力去付诸实践。因此总有那么两个声音在他脑中对话:
“我想……”
“算了吧,这样也挺好。”
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
他感觉时间过得越来越快,而他却好像什么都没做。白天醒不了,晚上睡不着。
不像塔齐欧,他一直在睡觉。
莫里斯的意识愈发模糊。
有一次,他盯着饭,呆了三个小时;勺子伸进嘴里,才发现那是手指;再低头一看,碗是空的——饭还没做呢!等饭端上来,他睁开眼睛,原来是做梦。
中午,人们倒在椰树下,指着太阳喊:
“月亮,月亮,暖洋洋。”
夜间,人们躲在屋子里,对着月亮叫:
“太阳,太阳,沁凉凉。”
每到这个时候,塔齐欧就会发出几句梦呓——
“双苹果,双苹果;
“甜甜圈,甜甜圈;
“自由面,自由面。”
莫里斯盘腿靠墙,观看那些蝇虫。
它们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最后并成一颗长着翅膀的大西瓜。不对,大西瓜不是大西瓜,大蝇虫却是大蝇虫。粗壮的吸器插进脖子,人类痛得吱哇乱叫。趁势,一条柳叶形大蠕虫螺旋般通过吸器钻进血液,在他体内肆意生长、自由徜徉,终于——
水母毒丝将蠕虫撕裂。
塔齐欧如梦初醒。
他绕了一圈。
屋里屋外,到处都是骨骸——牛、羊、马,还有奥赞的骆驼。
它们27年前就死了。
塔齐欧绕开人类尸骨。
莫里斯在睡觉,伴随着温柔的梦呓:
“双苹果,双苹果;
“甜甜圈,甜甜圈;
“自由面,自由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