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像一块纯净的蛋白石。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人类深沉的喘息和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风从地上卷起一片银色的粉尘,一朵朵晶莹的、点点繁星般的雪花在驯鹿皮靴的绒毛上摇来摇去。
塔齐欧觉得自己仿佛能听到两道交错的心跳声,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忽然光线一暗,他们通过狭窄的地道,进入一座半球状雪屋。
随即,塔齐欧被安放在一处火堆旁。他看着那些燃烧的羽毛,上面的灰烬像霜一样,火焰跳动着。
环顾四周,墙角卧着三盏老旧的鲸油灯,照亮了一张宽大的北极熊皮。一位白胡子老人坐在他对面,怀里抱着个苹果脸的小姑娘。他们相互交代了几句话,他没听懂。
小伙子转身去干活,老人坚定地望着塔齐欧,目光里有对他的探究,还有一种轻蔑。
塔齐欧没有看他,只是机械地眨着眼,手里摆弄着兜里那几枚亮闪闪的银便士,视线在房间里茫然地游走。在两三分钟可怕的沉默之后,老人扔过来一件北极熊皮袄。
“英格兰的?”
他哼了句英语,带着点奇怪的口音。
“爱尔兰。”塔齐欧思考后缓慢回答,不明白对方用熊皮丢他是什么意思。
“不冷吗?”老人皱着浓密的白眉毛问。
“冷?”
“那可不,”他示意怀里的小姑娘到一边玩,“咱要穿成你这样早冻昏过去哩!”
塔齐欧想了想:“那您需要我昏过去吗?”
“看你说的啥话,咱没那坏心肠!”
“哦。”孩子点了点头,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下把自己一整个儿裹在熊皮里面。
老人打量着他,这男孩脸上有种让人一下子就信任他的东西。是的,比起生活在陆地上的人类,他更像是一个来自奇幻世界的生灵——那种异乎寻常的率真和纯洁,让人觉得他远离了一切世俗污秽。
“有名儿吗?”老人递过去一碗水。
“塔齐欧。”
“跟咱说说——达秋,你为啥会到这儿来?”
塔齐欧一脸困惑,指着那边缝东西的小伙子,冒出一句:“他带我来的。”
“咱是问你为啥要上这座岛!”老人严肃地举起两只大手,“岛”字念得特别重。
“我是被派来……”
“哪个派你来的?”
“海神波塞冬。”
“这可不兴胡说!”对方跳起来喊,接着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就你一个吗达秋?你的族人呢?”
“族人?”
“你爹你娘,弟兄姊妹。”
塔齐欧沉默片刻。
“爸爸在1614年死于一场反英格兰殖民战争。妈妈,她在科孚岛卖无花果。兄弟姐妹……没有。但我有个爷爷——”他顿了顿回答说,“他在都柏林等我回家。”
这是水母从人类记忆中获取的一段身世。只不过在阐述过程中,小家伙发现里面有好些词他自己都不理解,譬如“殖民”、“战争”、“无花果”,还有“家”。
其实这张嘴原本要说自己是从水螅体妈妈那儿芽殖出来的。起初他只是他母亲身上的一个芽基,长大一点后他就脱离母体,开启了独居的生活。
但塔齐欧并没有这么讲,他不希望自己的美好童年被称作“胡说八道”。
“可怜的娃娃,回去吧。咱这留不住人,别让老爷子等久了。”
“回去?”塔齐欧摇摇头,“不回去,先生。波塞冬让我来找鲍莱克。它是来自卡罗斯星球的……”
粗糙的手背贴上脑门。
“乖娃娃不许说胡话,”老人直摇头,“咱猜你肯定是跟老爷子闹了矛盾才跑到这大老远的地方来。明儿你就回去吧,达秋,到时咱让巴维尔送你一程。”说着他朝那边望了望。
塔齐欧这才知道带他过来的人叫巴维尔。
“不,不是胡话,”孩子张口结舌,他有点被对方的言语刺痛了,“波塞冬说鲍莱克在地球的南方大陆——”
老人家笑了。“那你来错地方了,咱的好达秋,”维克多用鲸鱼骨手杖敲了敲地面,“咱这是北方,比你的都柏林和科孚岛加起来都要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