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母没理解他的意思,只说:
“这么大的事,你应该告诉你爸爸,让他去解决一下。”
“我已经有解决方法了,要是行不通再说。”
贺母无话可说,拉开门同方然摆摆手告别。
她一走,男生瞬间把手里的碗放下。
“怎么不喝了,对身体有好处的。”贺之衡不怀好意地启唇。
“那你也喝,尝尝?”
方然舀起一勺来。
“这是给你的,你的蹄子遭了殃,我又没事。”男人不留情面地勾唇,视线触及到方然瘪下去的嘴巴时,不由得叹气:“好吧,可以勉强帮你分担几碗。”
出院的时候还不到中午,他们去医院外面吃了午饭。
贺之衡挑了家口味清淡的融合菜馆。
方然全程只能用叉子吃饭,肚子填饱了,才开始握着筷子研究怎么拿。
他掉了好几次,再弯腰捡起来,忽然联想到什么。
“我们下午直接回学校吧。”方然朝他说道。
“可以,不过你该不会还想去那个便利店工作?”
“不是的,我这个样子估计只能帮倒忙吧。”方然惭愧地低下脑袋。
贺之衡心里不是滋味,他接下来被方然带到图书馆里,才知道对方想干什么。
“马上就到期末周了,我这个样子怎么行,所以我打算加班加点练习用左手写字。”
“你可以办缓考,何必这么难为自己。”
“大夫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而且能不能握笔写字还要看情况,那么多考试,我还报了四级……没有人会一直等着我恢复好的。”
方然说完,不等贺之衡表态,就竖起手指贴在唇上,小声道:
“嘘,大家都在学习呢,我们不能讲话啦。”
贺之衡不悦地“啧”了一声,撇着嘴角,伸手在他耳垂上重重一捏。
方然吃痛缩起脖子,差点把他的手掌夹在颈窝里。
他俩找到位置,小心翼翼拉开椅子坐下。
贺之衡装模作样地带了本书来,余光却始终盯着方然左手握笔的有趣状态。
男生表情相当专注认真,落笔力气不小,可惜依旧是鬼画符。
似乎察觉到贺之衡在偷看并嘲笑自己,方然忽而抬头。
他指指自己手机里播放的视频,然后一指禅费劲地打字给他看:
【我有学习依据的。】
贺之衡平淡地看了眼,顺手夺过他的笔,在纸上写下两行——
方然。
拿我的名字练。
笔迹是他一如既然的狂放潇洒。
方然点了点头,按照视频里的讲解重新握住笔杆,一个“贺”字刚写完,邀功似的推到贺之衡眼前。
少爷看过去,很难做出极高的评价。
大致上比幼儿园刚学写字的小朋友的作业还要歪歪扭扭,像某游戏里僵尸写的信。
可他依旧十分仁慈地用指腹点点方然的左手背以示鼓励。
方然抿起嘴巴,继续往下写,“之”字虽然笔画少,写起来却很考验笔力。
耳机里的视频声音突然断了,随即是一段振动,方然慌张拿起手机,看到屏幕显示。
——“老爸”。
他惊奇于向来忙碌的父亲会主动跟自己打电话,便按了下贺之衡的肩膀示意,双腿则快速离开座位,去了楼道口接听。
“喂……爸爸?”
“然然啊,怎么样,最近还好吗?在新学校还适应吗?”
这句话似曾相识,好像在他一年级转学的时候就听到过。
“还好,这里挺不错的。”
“是吗?那就行,在学校里碰到什么事要跟爸爸妈妈说,知道吗?怎么最近都不愿意跟我打电话聊天了?”
“对不起爸爸,我知道你忙,不敢打扰你,上周跟妈妈视频了。”
“好,你懂事,爸爸明白,不过你最近真没发生什么事情吗?没有要跟爸爸说的吗?”
方父语气一转。
方然愣了下,准备启唇否认:
“没……”
“然然,你居然和爸爸说谎。”那边深深叹了口气,失望至极:“刚才吴老师给我打了个电话,你跟何晨安那个孩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都搞到警局去了?”
原来是这样。
方然不免沉默。
“你们两个小时候可是好朋友,你大概不记得了,咱们家和他家关系不错,吴老师是爸爸以前的同事,她离了婚,一个女人独自带着孩子生活,很不容易。”
“他们家每年过节都会往家里寄礼品,你奶奶都知道的,晨安这孩子在那地方受了罪,刚刚逃离出来考上大学,你居然要把他再度送进去,这怎么可以?”
父亲长篇大论讲出一大通,惹得方然闭了闭眼:“所以爸爸,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但你吴阿姨说晨安也不是故意的,在电话里声泪俱下,求求我们谅解他,然然,咱们就按照程序走,至少不能让他再被关进精神病院啊,对不对?”
“何况,”方父在对面又开口:“我听说贺家那位小少爷也掺和在里头,你老是跟在他身边,学坏了不少,这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咱们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能把关系闹得太难堪呀。”
方然不说话,对方以为他是被劝动了——
“好孩子,你要是心里不舒服,爸爸也理解,我可以让你妈妈回去一趟代签谅解书。”
“不可能。”
斩钉截铁的声音反驳。
也许是方然从未这样毫无礼貌又坚决地说过什么话,亦或许是远在国外的父亲早就忘了儿子的性格,电话那头的人不由得顿住。
男生冷静、一字一顿地说下去:
“何晨安跟踪骚扰我,威胁我的朋友,在我右手留下了三厘米的贯穿伤,你知道吗?倘若恢复不好,我这辈子都再没办法进行精密实验。”
“你和吴老师的关系如何,都是你们上代人的恩怨交涉,而我现在处理的是我跟何晨安之间的纠葛,你没有任何权利替我原谅他。”
方然的话力度格外强硬,电话两头霎时间都沉默下来,只剩细弱杂乱的电流声。
“抱歉,爸爸,我已经成年了,别的可以商量,但这件事,我不能让支持我的人失望。”
真当他以为父亲已经把电话挂了时,那边却传来一句话:
“月底我回去一趟吧。”
“如果是来签谅解书,那希望您别折腾了,再见,爸爸。”
他第一次挂断长辈的电话,双脚停滞在原地纹丝不动。
过了多久也不大清楚,呼吸粗重,半天他才转身。
贺之衡立在几步开外的门前。
方然不自然地吸了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脸。
可贺之衡盯着他窘迫的样子,一点一点靠近,直至鞋尖快要相接。
“为什么不哭?”
男生俯下身,郑重其事地问道。
方然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下一刻便被他搂住按在怀中。
“你在这里哭的话,别人看到了也会以为你是考研学习崩溃了。”
听了他的话,方然忍不住笑出来,只可惜笑声颤抖,翘起的嘴角也越来越扭曲。
最后他把脸深深埋入贺之衡的胸口。
贺之衡扶着他的后脑勺,每一寸骨头都聆听到了他极小声的委屈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