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向,你还记得,你的名字是谁取的吗?”
常年渺无人烟的万神殿中,孟从百无聊赖靠在端坐的新向身上,他随手捻起几缕白色的发丝,送至眼前,可过于寡淡的颜色进不了他浓稠的视线。
只能越过茫茫一片白,看到发丝后血红的枫叶。
一片随风摇曳,一片悄然坠落。
新向思考了很久,也回答不上孟从这个问题。
他只能道:“我的出世经历过几重波折,基础程序也遭受过多次修改,现在的我只知道,我的名字是早于我生命的存在,寻找信仰是我毕生的任务。”
孟从勾唇:“所以你的开机语音是‘我名新向,生为信仰’,太中二了。”
“中二,是什么意思?”新向问。
孟从思考几秒,回答:“对于我来说,中二是……天马行空中的天马,唯我独尊中的独尊,年少轻狂中的轻狂。”
新向若有所思的点头:“都是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说完,新向又想到什么:“所以,你觉得我也不切实际。”
孟从抬眸,对上新向的金属眼:“是啊,为了信仰而生还不够不切实际吗?出生都不为自己而活,而是为了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信仰,简直是对自我意识的曲解。”
“在‘寻找信仰’四字出现在我的程序中前,我还没有拥有生命。”新向老实道:“我的生命是从我拥有名字时开始的,当我拥有生命同时,我就意识到我需要找寻一个信仰。”
“我本该有一个信仰的,但是我忘记了。”
不知什么时候闭上眼的孟从,没再回应新向,新向垂着头盯了他许久,忽然问:“孟从,你有信仰吗?”
“没有。”
孟从睁开眼,乌沉的瞳仁映不出世间光景,他说:“心有所求才会迷信,我……心中无物,不求神佛。”
新向闻言,回道:“那寻找信仰的我,心里该有一个渴求的事物,对吧?”
孟从没有回答他。
那次之后,新向总是无数次回想,一点点细数他们所有的过往,也没想起孟从最后的回答。
飘荡的思绪在孟从推开门的一瞬回笼。
新向转身看向刚进门的孟从,同时,几乎没有犹豫的抬手,试图直接洞穿自己的胸膛。
可尖锐的金属指尖终究停在了雪白的袈裟前。
孟从那常年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这是我的魇,要自杀也得先问问我的意见。”
新向头颅低垂,看着自己不能移动半分的手指,毫无平仄的回敬:“你自杀也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孟从顿住,也是没有料到新向会这样说。
房间中寂静了几秒,似乎在酝酿什么。
良久,孟从抬眸打破凝固的氛围:“那我现在问,也不算晚吧。”
“我不同意。”新向回的干脆,他上前一步,机械手臂随意念而动,层层叠叠的捆住孟从,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制止他的自杀行为。
孟从没有反抗,他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能不能给我一个争取的余地?”
新向反问:“争取去死?”
孟从没有否认,他眼眸一转,死板的诊疗室瞬间换了模样,原本闭塞的空间一下扩大,周边的摆设变作所有玩家都熟悉的休息区公寓。
但这个公寓有些特殊。
新向侧首,看到了客厅里堆成山的酒瓶,全是烈酒,各种各样应有尽有,并且尽数空瓶。
“酗酒不好。”新向收回目光,也明白过来,这是孟从公寓的映像。
孟从笑笑,眨眼间消失在新向的臂膀间,好似他的束缚是个笑话。
下一秒,孟从出现在新向身后的酒柜前,熟练拿出一瓶烈酒,仰首灌入,将度数高得吓人的酒当水喝。
新向想要制止,却发现自己又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孟从将酒饮尽。
孟从喝完一瓶,红意也从脖颈蔓延至了耳根,但他的脸色丝毫未变,甚至眼神变得更加清醒,他抬起手指,指向新向身后的门。
“我每次累到极致,失去意识前,都要将把自己锁死在房间里,不带后路的锁死。”
孟从闭目,感受酒精的余韵,声音也不由嘶哑:“因为我不知道,睡着的我,会变成谁。”
“变成杀人犯?还是暴露狂?什么都有可能,总之不会是我自己。”孟从停顿了一下,找了一下措辞:“……我早就忘记自己是什么样的了。”
新向金属建模的脸做不出表情回应孟从,他只能干巴巴道:“你平时的模样很正常。”
“正常?”
孟从随手将酒瓶往后一丢,此时他脖颈处的红意居然已经褪去,语调也回归往日温润:“那是因为,我只想让你看见‘正常’的我。”
说完,孟从没管新向的反应,抬手忽然开始脱衣服。
新向见状,颇有些不自然的转头,转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受掣肘,忙上前想要阻止孟从,可看清孟从的上身后,新向呆滞在了原地。
一层又一层,新伤叠旧伤,新鲜的还血肉模糊,陈旧的狰狞刻骨。
孟从转过身,浅笑着展示自己衣下的风光,仿佛遍体鳞伤的不是自己。
他抬起手臂,不带情绪的撕下一片血痂:“这样,你也希望我活下去吗?”
新向:……
新向第一次有了语言功能无响应的状态,他哑然了许久,才开口:“是自己弄的,还是别人……”
“是别人,也是我自己。”
孟从展示完,打了个响指,衣物迅速严实裹好破陋的肌肤。
他穿着那件亘古不变的雪白风衣,继续道:“他们挤在我的大脑里,随时和我共用一个身躯,他们伤害的是自己,也是别人。”
“如果我本身的意志还存在的话,或许是有求生欲的。”孟从整理一下衣袖,外表恢复了平日的和煦无害,他平静道:“但现在,我只想让他们跟我一起死。”
绝望,除了绝望还是绝望,就想陷入沼泽深处的人,只剩下头颅浮在淤泥上,见证自己步入死亡。
新向的语言系统再度崩溃,孟从也觉察出了这一点。
他露出笑,泰然自若的上前一步,牵起新向冰冷的指节。
“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他的声音缱绻的像是在说情话。
新向被蛊惑,下意识问:“什么秘密。”
“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孟从抬手,轻轻抚过新向的脸:“那个时候,你还不是这副模样。”
“给你取过名字后,你就像认了主一样,紧紧跟着我,生怕我抛弃你。”
孟从目露怀念:“可怜兮兮,惹人垂爱。”
新向张开口,好半晌才发出声音:“……然后呢?”
“然后,活发现了异常,强行带走了你。”孟从神情中的温情缓缓褪去,他放下手,语调微沉:“等你再出现,就不认主了。”
新向怔愣片刻,忽地反手握住孟从,语速变快:“不该是这样的……”
“可事实就是这样。”
孟从看着他,道:“你记得自己的名字,却记不得给你取名字的我。”
新向又说不出了话,他感觉自己胸口处的能量核心在反常的波动,一次次震颤着全身的神经网络,影响到了语言系统。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问出一句:“……你怪我吗?”
孟从盯着他,笑着摇头。
新向大脑运转得发热,终于,他想起了什么,一时间,不含情绪的声音都高昂了些:“如果是这样……那没错的!我找到了!”
“我忘记的是你!我忘记了我的信仰!我要找的信仰就是……”
孟从忽然捂住新向的嘴,止住了他的话。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新向眼珠动了动,随后点头,连连点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