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晕乎乎地朝浴室问:“要不要搓澡?”
那边没有回应。
李欣懊恼自己一时说话不过脑子。上海人搓澡吗?上海是北方还是南方?南方人会搓澡吗?
今天怎么回事。明知她心情不佳,自己还总是闹出尴尬事。现在好了,人家直接不回她了。李欣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满心焦躁。
就在这时,台静怡的回话滞后传来。
“不用了!”
台静怡正洗着头发,“水声太大,听不清!出去再说!”
李欣松了口气。
等台静怡洗好出来,李欣也进去洗了个澡。洗完澡,整个人像一款清爽痱子粉,夏天特有的那种酣畅淋漓的清爽。
再走到客厅,见台静怡坐在沙发里,拿着手机回消息,脸上带有淡淡的笑。
台静怡一天没笑了。此刻手机那头能把她哄笑的人,会是谁。
李欣坐到台静怡身旁,“在跟谁聊天?”
以往这种涉及到私人信息的事,台静怡一概不回复。但今天,台静怡破天荒地主动介绍,“跟姚姚。”
“姚姚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台静怡笑道。
台静怡说,姚姚是指姚师姚,中传广编的一名大学生。因专业要求,姚师姚经常写剧本拍视频。汉服复原、狗血伦理、霸总娇花,甚至文艺女同,什么种类的短视频微电影她都拍过。
“她让我演女同片里的P,而她自己演T。我问为什么我P她T,她说因为她比我高,拍出来效果更好。我说都演女同了,怎么还不互抠。何况文艺片里体位不重要,氛围拉扯才重要。她说有道理,于是拍出一个互攻片。”台静怡眼里泛光,“可惜那电影的母带丢了,回味都没法回味。”
台静怡说,在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姚师姚去韩国的S.M公司做了女团练习生。
“姚姚她喜欢这个公司名,说自己的属性很符合企业文化。她有声乐舞蹈功底,很快就进了出道组,成了热门出道人选。公司给她定的人设营销方向是‘女鬼役大小姐’与‘真女同,做女团只为更好搞.姬’,还发了很多她的物料。”
“那时我被她拉过去,配合她炒‘女同’CP。不过她最终没出道,一是因为大学军训在即,二是因为有家业要继承。”
“那你们的初见呢?”李欣认真道,“跟我讲讲你俩初次见面的事吧。”
比起听闺蜜俩你侬我侬的相处,李欣更喜欢听俩人的初次碰面。她心里隐隐期冀,那时的姚师姚最好如她今天一样狼狈。她与台静怡的初见不算纯粹,因此想让姚师姚与台静怡的初见也不够纯粹。
“初见么……”台静怡认真回想,“是在国外的一家精神病院。”
那时台静怡隔壁住了个狂躁老太,白天痛骂太阳,晚上痛骂月亮。老太嗓门高,力气大,没日没夜地敲墙骂脏话。
有天台静怡将老太一通狂揍,之后和老太开启一场疯狂的追逐战。她在前面飞,老太在后面追,从一楼上到顶楼。不知是哪位病友在弹琵琶配乐,弹的是那出《十面埋伏》。
在老太追来前,台静怡把顶楼那道铁栏门反锁,将老太隔绝在外,任老太哭嚎臭骂。
台静怡不再搭理老太,欣赏着顶楼大厅的风景。
大厅里,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长相鬼气森森的长头发女孩,盘腿坐在大厅中央,抱着琵琶弹起《海青拿天鹅》。
台静怡走到那女孩面前,蹲下身,揪住女孩胸前的身份牌。
“姚师姚。”台静怡念道,“你的名字让我想到乔琪乔。”
姚师姚若无其事地弹奏,“我和乔琪乔有什么关系。”
“我喜欢ABA式名字,这样正念反念都一样的名字。”台静怡起身,绕着姚师姚走来走去,“比如奥利奥、多伦多、沃尔沃、乔琪乔、姚师姚。”
“我叫台静怡。台阶的台,安静的静,心旷神怡的怡。”
姚师姚回道:“你的名字让我想起一位五四时期的乡土文学家,台静农。”
“大差不差,反正就是这样认识的。”台静怡回过神,对李欣说道。
李欣没什么表情,忽然起身,“我嗓子不舒服,去倒杯水喝。”其实是心里极度不舒服,又嫉妒又憎恨。她多么想代替姚师姚,成为被台静怡特殊对待,甚至仅仅是提起名字就能让台静怡眼里发光的那个最好的朋友。
李欣拐去饮水机在的地方,接了一杯水喝。因为屋里布局问题,台静怡看不到她喝水的身影,但她却能清晰窥视台静怡的一举一动。台静怡还在跟姚师姚聊天,台静怡还在因为姚师姚而笑容满面。
台静怡周日要去上海,以后再也不会来获县。李欣在脑里过了遍这个消息,此刻突然清醒——啊,她的大小姐要走了,可她还没从大小姐身上讨到她想要的。
她想起最初接近台静怡,主要是想从台静怡这里捞一笔钱,一笔能够支撑她和妹妹逃离原生家庭的钱。
听说大小姐挥手大方,她一路装乖卖可怜,想让大小姐看到她,并给她一笔钱。
所以支撑她一直与台静怡保持联系的动力,明明是她对钱的欲望啊。
不是那种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只是对钱的强烈欲望啊。
李欣用力握紧水杯。在手握成拳的情况下,只要稍一不用力,到手的东西就会白白流逝掉。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李欣面目渐渐扭曲,意识混乱。
大小姐要走了……大小姐根本不缺朋友……大小姐根本没把她当朋友……妹妹的呕吐物……自己的穷酸、自卑……那个跨越不成的阶级……
李欣忽然红了眼,大步流星地朝台静怡走去。她化作一个阴暗的偏执鬼,夺掉台静怡的手机,跨坐在台静怡身上,用壮牛般的力气,钳制住台静怡挣扎的手臂。
“你疯啦?”台静怡目光震惊,“放开我!快放开我!”
“李欣,你干嘛呀!你要把我压死啦!快下去,我很难受!快断气了!”
“李欣,你被鬼附身啦,吃饱饭撑着啦!”
“李欣”、“李欣”、“李欣”……
台静怡的声音明明近在耳边,可却像从很远传来,听得不真切。李欣眼睛几乎猩红,忽视台静怡的挣扎,直接咬住她的嘴唇,饿狼扑食般。然后学着电视剧里的样子,逐渐研磨。
“唔!”
台静怡的眼球都快瞪掉出来。
“你不是男女通吃么……”李欣飞快把衣服脱掉,“跟我做,跟我做!”
她几乎迫切地命令台静怡,“拿手抠我,或者戴道具,都可以。快跟我做!”
说完她又堵住台静怡的嘴,将台静怡抱得死紧。
“神经病!!!”
台静怡猛地发力,把李欣掀落在地。
“你这是猥.亵!是强.奸!”台静怡边吼,拿起手机朝外跑。
李欣的腿撞上墙角,被割裂般的疼。她瘫跪在地,用力拽住台静怡的腿,情绪激动,竟大哭起来。
“求你了,给我钱,我要钱。”李欣被拖行一段距离,小腿肚出血,几乎要磨掉一层皮。
“钱……钱……”李欣哀嚎道,“我没办法,棠棠,我真的没办法……没有钱我会死的……我根本赚不到那么多钱……我想离开这里,真的求求你了……”
台静怡往屋门出口的方向跑得更快,同时也被李欣拽得更紧。
台静怡气不打一处来,把李欣从地上揪起又抵到墙上,二话不说,先“啪啪”扇了李欣几巴掌。又揪着李欣的头发,把她的头朝墙上撞了几下。
李欣哭嚎的动静终于小了。
“你恶心不恶心。”台静怡骂道,“你知道你那是猥.亵吗?怎么这么不要脸!你不是法学专业的嘛么,你不是学法懂法么,怎么有脸做出这么没底线的事!”
李欣抖了几下,拽住台静怡的手腕。
“对不起……我真的需要钱。”
说完,她无力地跌落在地,一并将台静怡带来的那个名牌包拽落。
包里掉出一张银行卡。
“你要钱是么。”台静怡捡起其中一张卡,狠狠甩在李欣脸上。
“给你!”台静怡拎包推门,不忘回头怒斥:“等着坐牢吧!变态!”
这张卡,是曾几何时台静怡用来打发小狼狗的“嫖.资”。
台静怡曾告诉过李欣这张卡的密码以及金额。
这周一,台静怡拿着这张卡去夜店消遣,一个晚上花掉500万。所以现在,这卡里还剩——60万。
李欣把卡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眼里流泪,嘴角含笑。
又哭又笑。
她抬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竟觉毛骨悚然。那个流血的邋遢疯女人,竟然是自诩为高敏感文艺女青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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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静怡好像从没这么惊慌过,思绪乱糟糟的,一会儿想“那女人简直疯了”,一会儿想“这一定是蓄谋猥.亵吧”。
从李欣家跑出后,她立即叫了辆车,却不知道究竟要去哪里。被车载了一段距离后,她又下车,随便坐在路边。
那时是晚上八点,路对面有几家小吃摊,生意正好。她看着对面,戴上有线耳机听歌,试图舒缓心情。听了半个小时的歌,她仍高度紧张,不由得胡思乱想。
那女人简直疯了,不是宣称是直女吗?这算是猥.亵吧,这一定是猥.亵吧!差点就被强了!最初她是想看看那女人会怎么巴结她,可从没料到,那女人竟会演“强制爱”这一出!
此刻她的恋母情绪被李欣的行径震散,取而代之的是莫大的震惊与恶心,甚至是不知所措。
出神间,手机从膝盖划落掉地。耳机线猛地把耳朵一扯,痛得她“嘶哈”出声。
台静怡把手机捡起,正好看到团支书给她发的消息:“把青年大学习后台的完成截图发来,速速!”
台静怡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做最新一期的青年大学习,现在这一期的统计数据已经截止。根本就没做,哪来的完成截图。
台静怡叹了口气。
回完团支书消息,手机屏幕又亮了下。台静怡紧张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里。
企业微信里的智慧宿管给她发了条消息。
“同学,截至本日8:00:00您尚未刷脸归寝,请于23:00:00前及时回到宿舍,如您已归寝,请查看通行记录,最后一条记录是进,请忽略掉该提示信息,如果是出,请返回宿舍门口再次刷脸进入,谢谢配合!”
学校宿舍的闸机系统又在抽风。暑假期间,还要求学生按时回寝。
台静怡又叹了口气,真是闹心。
半个小时后,她的思绪清晰了些,于是点开和姚师姚的聊天框,疯狂给对面吐槽。
“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台静怡发消息道。
对面不知道突然遇见了什么事,在她发出这条消息后,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都没有回复。
晚上十一点,对面的小吃摊收摊。
台静怡看着只剩10%的手机电量,头脑清醒不少。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准备打车回家。如果没车,就打电话让家里的舅叔来接。
就在她起身的那一刻,眼前突然闯来一阵强光——强光手电筒的巨型光。
台静怡着急忙慌地护住眼,那光有感应似的,慢慢调小了些。
等光线不那么刺眼时,台静怡把眼眯开一条缝,仔细打量前方。
视线里,有个黑长直、瘦高个,戴着头戴式手电筒,穿着风衣,拖着一个沉重的大行李箱的姑娘,正朝她所在的这片地方,艰难走来。
那姑娘感知到她的视线,立即朝她笑着挥手,大声喊道:“嗨!俺老姚来也!”
姑娘见她愣在原地,干脆把行李箱丢下不管,野猴下山似的朝她奔来。
那姑娘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到将她抱了满怀。
“不认得我啦?我是姚师姚啊,你的绝世好闺闺啊!”姚师姚捧起台静怡的脸,“我临时坐高铁赶来的,想着给你一个惊喜,就没回你的消息。不生气昂。”
台静怡愣了下,笑出声。
“这么热的天,你穿着风衣来了。”台静怡掀起姚师姚那件扣紧的风衣,朝里看。
看清后,台静怡瞠目结舌,“我勒个S.M女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