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婵一改语调:“可好些了?”
姜泠月点头:“我那夜做了什么,已经想起来了。”
二人面面相觑,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姜泠月勉强露出笑容,“婵儿,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烛婵立刻道:“泠月的请求,我不会拒绝。”
姜泠月道:“帮我找到玉面,若它活着,将它交给嬴仲景。这件事我再不会管。”
烛婵点头,姜泠月又看向凌,“去找素玹。柳洛的坟附近有一间破观,我将它打碎,尽力还原吧,再替我到建造道观的人坟前上一炷香。”
拜托过二人,她朝外走去。烛婵立刻警觉地按住她的肩膀,“姜泠月,你去见谁?”
“后日,我们回去。”
天雪峰下,嬴仲景已跪了七日。
赵玉堂与雷琴站在后面,担心地看向雪雾中的山峰。忽然,二人同时收到姜泠月的密语传音,彼此对视一眼,看着还跪着的嬴仲景,悄然转身离去。
白日,姜泠月见了她的“师兄”与“师妹”,正式将宗主之位传给雷琴。夜里,她又面见辛素玹,师徒相谈一夜。
天色微微亮起,她终于去见最后一人。
嬴仲景依然跪在雪地中,后背挺直,膝盖下是血渣。他鬼迷心窍犯下大错,必须向师父请罪。
她不必面见,将他逐出师门也好,如何惩治也罢,只求师父不要再自毁。
“嬴仲景。”一道平淡的声音响起。
他不敢回头,他怕是幻听,更怕她再见他这张面目可憎的脸,会被逼出心魔。
姜泠月收回长弓,走到前面:“起来。”
嬴仲景艰难地仰头注视她,许久才恭顺地站起身。他双手搭在身前,低垂着头,就像一个普通弟子,在听师父教诲。
眼前雪山骤然消失,他出现在湖心岛,彼时朝阳刚刚升起,湖上正是一片好风光。
姜泠月就地坐下,抬头看向目视前方的嬴仲景,“坐。”
她终于承认长久以来那种烦躁莫名的情绪为何物。
她不想不告而别,又无法越过心里那道坎。至于人仙相恋的天条,她在意的从来不是这个。
若嬴仲景度过千岁劫数,脱离凡人身份,他们便可以在一起。若嬴仲景死去,她也愿意用余生思念他。
只是那道师徒身份,是她如何也不能跨过的深渊大川。可情最难抑制,她一直在纵容自己与他接触。
“明日我就要走了。”她轻轻地道。
嬴仲景空洞疲倦的眼睛终于有了别的情绪,他飞快扫一眼她,却又马上移开。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将两半嘴唇闭得死死的。
这件事,他不是早知道吗?如今他凭什么挽留?于情于理,他都没有资格。
“今日我们什么都不要说。”姜泠月道。
嬴仲景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他不想最后时光是在焦躁不安中度过的。他只想遵从本心,与她安静地坐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
湖中的仙鹤已戏水过三轮,红日从东边跑到西边。
与从前的每一日,并无不同。
到最后,连明月都与红日见过两次,各自占据天边一角。嬴仲景盯着红日,多希望它永远不要升起。
直到薄雾散去,他低声道:“天亮了。”
他听到极小一声“若是……”,便沉沉睡去。
最后,是她微皱的眉眼。
姜泠月拿着明珠,将嬴仲景昨日记忆全部抽走。纤长的手指抚过他眉间与鼻梁上的痣。
他从下界回来后,不说话时眉总是蹙着,也多了一分愁色。
原本还有许多话想说,此刻看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对。
承诺,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
再次睁眼时,嬴仲景见到的第一个人竟是烛婵。
烛婵双臂交叠,“玉面死了,我用秘法上天入地,找不到一点他的气息。”
死了?
是被人所杀?还是……
嬴仲景脑中空白,诸多纷杂无序的画面跃上脑海,他猛地下床朝屋外跑去。
雨夜后,他在天雪峰等了七天,还不知师父如今情况。
“她走了。”烛婵在后拔高声音道。
看到抱膝蹲在竹舍后墙的师妹,嬴仲景半跪在地,眼含期盼问:“她在哪里?”
辛素玹仰起脸无言看他,发现藏宝袋里的仁义剑也被取走。嬴仲景僵在原地,终于缓缓走回竹舍中。
那晚后,她就这样不告而别,看来当真对他厌弃到极点。他明知道不该心急,却还是忍不住吻了她。
如今换来这个结果,是他自作自受。
嬴仲景枯坐在床上,小霸王缠绕在指尖,将身体绕圈打结,企图引起主人的注意。
它拉扯着尾巴,一会儿将主人的手指勒紧,一会儿变大几圈在主人胸前晃荡。
脑中闪过头颅男人狰狞的脸,嬴仲景眼眸微动。
不,他一定要找到命劫的起源,助师父除去心魔。
就算死,他也要做到。
残图上秘境颇多,光大荒就有十几个,最后一块山海石还没有现世。
利用玉面妖气陷害他们的人没有找到,分魂术没有领悟到极致,千岁劫数还在未来,他哪有时间神伤。
嬴仲景猛地站起来,胸中忽然一痛,那时被两个姜泠月灵力夹击,受的内伤还没好。他稳住身形,推开门走出去。
没想到除了辛素玹,两位长老也在外面。
不,现在该称呼雷宗主与大长老,嬴仲景躬身道:“劳烦师伯师叔担心。”
未等三人开口,他已踏上仁心,晃晃悠悠地往宗外飞去。
雷琴担忧:“这小子,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这次可没谁能管得了他。”
赵玉堂道:“他有两大神物在手,没谁能欺负他。”
师妹啊师妹,你是真的打算不回来了。
这么多年,这么多事,我们竟毫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