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回拉手腕,嬴仲景手上力道更大,生生拉得她一个踉跄。另一手按住鼎壁,她低头去看嬴仲景的手。那原本修长的手指此时可见白骨。
被攥得生疼,姜泠月觉得有些不对劲。
此次她将半瓶灵水倒入炉中,可增强药效,减少洗髓次数,吊着嬴仲景的命。同时也会让他保持清醒,他不该是这副神志不清的样子。
她掐住嬴仲景下颌,注视他的眼睛。
倏然,她拍了一巴掌。
这种生死攸关之际,他竟还有心思想其他事?
痛,才能让他长记性。
嬴仲景后背撞在坚硬的鼎壁上,顿时吐出一口血。他拭去唇角血迹,方才在识海中,他再次看到一些零星的记忆碎片。
那时冥苏醒不久,终日困在湖底,靠一点微弱意识麻木地活着。
某日姜泠月忽然来到禁地,她面上带泪,手持仁义独自在冰上舞剑,她旁若无人地大笑,挥剑将山崖拦腰斩断。
在禁地发泄一日,她脚尖轻点飞向天雪峰,足足待满十日才离去。
冥浮在冰层下,眼看姜泠月仙气环绕,不甘地大叫:“是你!你怎么可能成仙!绝不可能!”
嬴仲景心疼又难过,他不知道这段记忆是何时发生的事,但能引起师父喜怒哀乐的只有一人。
那一刻,他心思有几分微妙。他竟对沧祯生出了妒忌之心。甚至包括魏阳景,他卑劣地妒忌他们。
有一个人曾经占据师父的全部,他却只能从前世记忆中拼凑。
谁都可以,只有他这个徒弟绝对不行。可若没有这层身份……
他来得太迟,也没有任何资格妒忌。
这些事师父不可能提,没有人愿意主动掀开自己的伤疤给别人看。
身体上痛楚渐渐褪去,骨中的毒素已被洗去六成,痛感逐渐化为酥麻,嬴仲景回神道:“弟子失态了。”
姜泠月转身走出山洞,扬声道:“披上外衣出来。”
水声响起,他收回天罡鼎慢慢朝外走。刚走几步,双腿剧痛险些栽倒。姜泠月眼疾手快,挥出灵力挡在他身前。
她蹙眉:“这般虚弱,怎扛得住风雪?”
嬴仲景稳住身形,看向洞外天色,嘴唇苍白道:“明日再回去吧,我实在没有力气。”
“也罢。”姜泠月两指掐着火符,在地上生起一团火,明亮的火光瞬间填满山洞。
感受到火堆中的暖意,嬴仲景就地坐下,将冰冷的手掌缩在衣袍里。
姜泠月站在对面,看着他仍在渗血的手足,又问:“手臂能抬起来吗?”
闻言,嬴仲景试着移动手臂,只抬起就十分费力,遑论给自己包扎。
他颓然地摇头,姜泠月坐过来,从藏宝袋取出整套衣裙撕成条状,敷上灵药,将布条一圈圈缠在他的手臂上。
未曾想过师父还愿亲手给他包扎,嬴仲景受宠若惊,被托起的手臂不自觉僵直在半空。
感受到手上重量变轻,姜泠月垂目不语,包扎过双臂道:“腰腹处的伤是最重的,若用灵力控制布条包扎,力度难以拿捏,忍着。”
布条在她手上灵活非常,即便她已分外小心,碰到伤口嬴仲景还是冷汗直流。尤其是灵药敷上去时,那滋味好似再次洗髓。
“从前大桥村内的阵法,是师父布的吧。”他说话断断续续,显然是疼狠了。
姜泠月没有否认,他又问:“师父手上可还有其他山海石?”
姜泠月眼皮一跳,道:“你说什么?”
“此次误入下界,亲身感受过法则之威,我才发现从前想得太少。如果将灵仙村内的阵法扩至昱国,再到大荒外海,可保人间太平。”
“你现在只管修行,旁的事情有我,不需你费心。”姜泠月避而不答,她险些想岔了,原来是嬴仲景自己想出来的。
她还以为……
“我今年一百三十四岁,还余下八百六十六年。我不想一生都在闭关,总想着……能否做些什么。”嬴仲景道。
姜泠月坐回对面,终于道:“下界可有山海石的踪迹?”
“未曾遇见。”嬴仲景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手肘碰到藏宝袋,一块残图浮在半空。
“我在下界地底发现了天罡鼎,鼎中有残图,师父或许能看出不同。”
残图飘到姜泠月面前,她伸手取过,低头察看下竟真有收获。如羊脂玉一般的手指划过表面,指尖落在残图左下方。
残图上标注着不少秘境宫殿,都是她未曾踏足之地。可惜的是,残图缺失的部分对应的是东荒北荒与东海,若图卷完整,能寻到更多线索。
将残图还回去,姜泠月已有筹谋,看来她要去外域走一趟了。
“师父?”嬴仲景道。
几度思量后,姜泠月还是决定不告知他,于是故作生气问:“自己的毒还没彻底拔除,就开始想旁的事?”
多年师徒,嬴仲景怎么猜不出对方想法。深呼一口气,他道:“师父这次又想瞒我?好,我去寻凌。他不说,我就去东海找烛婵。烛婵不说,还有婴皋。除非你拦下我,关着我,否则我不会像从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他忽而又收敛语气,低声道:“我不是一定要去,只希望师父能如实相告,难道我就这般不值得信赖?只要能帮上师父一点忙,弟子就能满足。”
“水龙吟剑诀习完,彻底拔除毒素。四年内能做到这两件事,我将知道的和盘托出。”望着那双眼,拒绝的话终究卡在姜泠月喉间。
要去外域也需一番准备,最快也要两年,她觉得可以给嬴仲景这个机会。
嬴仲景毫不犹豫地回答:“若做不到,我再不见师父。”
说定此事,他再度提起头颅男,他认为头颅男与他的前世有某种关系,“在天庭里,可有记载万年前那场浩劫的卷轴?”
“有,只是……卷轴全部存放在昆仑,只有几位族长能够查阅。”姜泠月道。
“无碍,待我将冥的记忆全拿到手,总会有线索。”嬴仲景并不失望,反而因师父稍温和的态度心情愉悦。
山洞外飘洒一夜的大雪终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