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越久,记忆里的人反而越清晰。那些痛苦不甘,始终是她挥之不去的心魔。
她没有办法承受,一个魂魄因她每一世都死得那样惨烈。
死去的人已无法回来,她亦无法弥补。可她还有机会破除命劫,做到有始有终。
凡人若修仙,度过千岁雷劫,彻底脱离肉体凡胎,魂魄便不再转世。
她决定下凡。
且不是分身,而是本尊。
她必须对中天有一个交代。玄阴宫内只有少数几位同僚旁听,所有人都不赞同。
姜泠月俯身行礼:“若不是我在对战中对沧祯留情,没能碾碎他的妖丹,魏阳景也许不会死。是我的私情害死了他,是我的犹豫使魂魄世世惨死。我早有心魔,这一次,请娘娘允我辞去水部主官之位。”
心魔!
辛瑶豁然站起,迈步从主位瞬移下来,抓过她的手腕探查心境,“你为何憋在心底?不必多说,我这就助你除去它。”
姜泠月目视辛瑶,脊背挺得笔直,并不肯退步。眼底却有几分濒临绝境的哀求。
四目相对,辛瑶终究心软迂回:“水部多能人,在各部中仙官最多,谁能服众?”
姜泠月道:“雨仙与河伯可堪大任。”
知她此次铁了心要下凡,辛瑶只是先命二人入殿。她观二仙百年功绩,又探其法力资质,艰难松口:“泠月,你想如何?”
姜泠月道:“我会先送分身下凡重修人间术法,待他二人能掌管水部时,请娘娘封住我的法力法宝,允我本尊离开。一则,我不适用仙人之身开宗立派。二则,既有心魔,我无法兼顾水部。”
足足沉默一炷香时间,辛瑶点头,却还是提醒:“只教会凡人术法就回来,我不会让你在凡间停留千年之久,至多百年。至于其中因果,你自己也明白。”
姜泠月眸色微松:“谢娘娘准允。”
*
“泠月!姜泠月!”
姜泠月回头仰视,眯了眯眼,众仙站在阶上等她的解释。
她却觉前所未有的畅快,打趣道:“你们脸上又是什么表情?我还需几十年才下凡,且又不是不回来了。”
少禹不解:“可……唉!”
还不如听他的,心魔压制也好拔除也罢,何必越陷越深?
萧妙和玄云子跟在她后面,直到走进水部,关上殿门后萧妙才彻底爆发。
“娘娘!您只要像以前一样派分身去足矣,何苦亲自去一趟。您知不知道,这样信徒会跑光的!”萧妙急得火烧眉毛,“而且,而且您从前不是说……”
玄云子还算沉得住气,只站在原地一语不发地看着她。等她主动开口。
姜泠月坐下道:“玄云子,你去将后殿案上的卷轴抱来。”
待二人坐定,她问:“我既有心魔,再居于主官之位,对信徒难道就公平?你二人从今日起开始分管水部诸事,我走前会在水部门前的神像中注入法力。若有解决不了的事,你们就去抽调。”
“司水元君,是江夷,是萧妙,还是姜泠月,又有什么关系?信徒在意的从不是某个人,我不在自会有你们顶上。从前中天人少,现如今有了你们,我才有底气下凡。”
“一百年,还是太长。”玄云子敛眉。
“那我回来后就做散仙,散仙不也能做许多事?或者再从辅官做起。”姜泠月语调轻跃。
“凡人生老病死总会有意外,这些即便是我们也不能掌控。我虽不知娘娘与那凡人究竟有何过往,但娘娘一定非去不可吗?”萧妙不舍摇头。
姜泠月道:“是,非去不可。不说这些,你二人将卷轴打开吧。”
送走两位下属,凌旋即推门而入。他毫不犹豫道:“我和分身一起下凡,我为长姐开路。”
姜泠月道:“好。”
凌就此与分身找了一处洞天福地重修术法。为仙两千年,即便姜泠月再无天赋,比起常人也算日进千里。
得知她下凡,从前种种浮在心头,林文昭大失所望之下转而投入南天庭,成为南方山神之一。
凌在外寻找山海石期间,遇上一个青年。
此人三十余岁,刚踏入修仙界不久。青年偶见凌出手,心生向往竟缠着他非要拜师。
凌一心烦直接跑走,他一路跑回洞府,与姜泠月汇报此事。
不知怎的青年一路寻到洞府门口,他扑通跪地朝凌三拜。他长跪十日,凌简直被他的厚脸皮折服。
他发现青年在炼丹制药上颇有天赋。反正也要开宗立派,勉强收下这名叫赵玉堂的无耻男子做大弟子。
赵玉堂大器晚成,学起碧灵门各类术法极快,凌对这个徒弟其实是满意的。
对于姜泠月,凌解释她是二弟子。再过些年,凌又收下颇有天赋的雷琴。
这一次的转世足足用了百年才出现,他降生于尧国皇室,名叫子桑明。
灵音宗初具规模,一切步入正轨,凌索性假死专心去寻山海石。
眼见两个便宜徒弟为他哭得肝肠寸断,每年忌日不忘扫墓祭奠,凌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五味杂陈。
他担忧被认出,心软道出身份,于是化为女相在各地行走。
姜泠月本尊被封住法力下凡,再容纳分身的灵力,这个“师姐”便出关了。
她本打算将子桑明收作弟子,却发现他心性狠辣,最后由她自己成为子桑明的命劫。
她第两千三百岁时,下一个转世出生在北境一处偏僻山村。
这一次,她更早找上了他。她见过他的新生,听过他的啼哭,声音很是洪亮。
男婴取了名字,叫嬴仲景。
他的爹娘都是温和良善之人,她便没有将男婴接走,扮作老道赠了他山海石玉坠。
少年十二岁时,正式拜入灵音宗成为她的大弟子。
“嬴仲景!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