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映射出两只月盘似的眼珠，四目相对，嬴仲景扬袖踏剑疾驰而去。

那哪里又是什么海草，分明是一只大鬼的毛发！

整片水域都被其占据。无数小鬼漫游在附近，啃食大鬼毛发。稍有不慎，就会被毛孔吸入其体内。

刚才若是冒然飞过海面，他恐就成了众鬼的盘中食！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那个只剩头颅的男人又在哪里？他既已到下界，头颅为何不来相见。

嬴仲景心里烦躁，甩了甩头，逃开戾气的包围圈。

红月再度落下，四月一次的暗夜来临。他飞快在山坡处挖开洞穴，用乱石将洞口堵住。

在洞内布下小阵法，又用通灵玉牌结下防护罩，他才靠在石壁上，耐心等待红月再起。

不出一刻钟，地面猛然震动，尽管搭在洞口的石头很稳固，他一颗心依然提到嗓子眼。

第一次月落时他毫无准备，远远看见一个巨人从断裂的地缝中爬出来。巨人天生六臂，额生三眼，青面獠牙，通体燃着赤色火焰。

那是不该存于世上的魔。

三眼魔手持巨斧，摧毁能看见的一切。又一魔头自裂谷中出现，两魔头在石原大战七天七夜，直至尽兴才钻回地底。

等他从匆忙挖的地道出来，石原上只剩无数个大坑。

刺耳的抓挠声将思绪拉回现实，他将耳朵贴在地上，地下有什么东西正向上挖通道。嬴仲景刚坐起身，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捅破石块伸出来。

这是一只小孩子的手，指甲比手指还要长几寸。五只手指陇了拢，一颗头也从石堆中挤出来。

一个浑身赤裸的小男孩往地上一坐，直愣愣冲他傻笑。

在这种地方，嬴仲景当然不会认为对方只是个普通小孩。小孩干笑一会儿，见他一动不动，张开小嘴将细长指甲拔掉，继续咧嘴傻笑。

这孩子动作僵硬，眼瞳全黑，皮肤苍白泛红，明显不是活人。

男孩小尖牙上沾到血肉，呸呸吐了两下，伸出手向他探来。岂料碰到玉牌的防护罩，手掌被烫出大洞。

通灵玉牌镇鬼，寻常鬼魂触碰即死。

这孩子对防护罩有反应，应是鬼无疑。难道有鬼附在孩童体内？

小孩将手背到身后，嘴里咿咿啊啊叫着，眼神中充满示好之意。

嬴仲景完全听不懂男孩的话，索性用小刀在地上刻字。男孩有样学样，遂捡回自己坚硬无比的指甲在地上画圈。

男孩画了太阳，画了在地上奔跑的人，画了山川河泽。指着其中一个小人，又指指自己。

嬴仲景耐心看男孩比划，逐渐理清男孩的意思。

这孩子是某个时代的遗民，世间经历过一场浩劫，他恰好被卷进这口怪井。

如果这孩子指的是万年前那场毁天灭地，诸神补天的大劫，那他已有万岁。古籍记载上古人族寿命漫长，但活万年的闻所未闻。

想到此处，嬴仲景取出五方铜钱绕在男孩脖上。男孩虽很抗拒，却没有动弹，任凭他掐诀念咒。五方铜钱没有异动，看来这孩子没有戾气。

这孩子应是死了，魂魄却还在身上。

他心中戒备少去几分，伸出手搭在男孩胸腔，果然没有心跳。虽然不知对方为何变成不人不鬼的样子，但他竟有种遇见同类的欢喜。

头顶忽然轰隆隆一声巨响，嬴仲景下意识扑倒男孩滚到角落。魔头一只脚踩塌洞穴，发现二人，手持巨斧劈来。

嬴仲景飞出南明离火，魔头只是缩了下手，手掌上立马包裹赤色火焰。

眼见南明离火不是赤火对手，他抱着男孩跳入通道中。

魔头一只手变得奇无比长在身后追逐。嬴仲景心一横，取出冰丝纱衣裹住自己和男孩，纵身跳进地底岩浆池。

巨手在岩浆中翻滚，下界烈火果然强横，冰丝纱衣虽扛住了岩浆，却扛不住穿透过来的热量。就在他要窒息时，魔头终于放弃了寻找。

爬到另一个通道口，嬴仲景翻出灵药涂抹在身上。他看向男孩，男孩干瘪的肌肤上脱落下一块块外皮。他将药瓶递到男孩面前，对方却摇头。

男孩拉住他举着药瓶的手，嘿嘿傻笑，将他连拉带拽领到地洞另一角。

地上散落着各色干枯的黑色药草，男孩抓起一把捏碎，直接往皮肤上抹，细小的胳膊上竟生出新的嫩肉。

嬴仲景感叹灵草肉白骨的功效，也取来抹了些。怪不得男孩的身体没有腐臭，原是这灵草的奇效。

他坐定，用手指点在心口道：“我。”

男孩也指着自己发出一声怪叫。嬴仲景立马捂住自己的嘴，男孩跟着捂住。

这孩子学得极快，没几日就能与他简单交流。

嬴仲景也终于明白，男孩口中的是古语，只不过多年未发声，只会怪叫。对方一手字符竟写得流畅，倒叫他很震惊。

后来听男孩说，其游荡时日日都要刻字，生怕忘记自己是谁。

待二人从地道爬出来时，嬴仲景险些直不起腰。他舒展下僵硬的四肢，看向跟在身后的孩子。

千百年来这孩子一直游荡在下界，竟也没被妖怪叼去。

嬴仲景轻咳道：“小满。”

因小孩写名字时刻下的古文像满字，嬴仲景就唤其小满。

他二人同病相怜，不如结伴同行，一路上也可听小满说下界的事。

既然前路被大鬼挡住，嬴仲景决定贴着鬼群向北绕路。小满却立马抱住他的手摇晃。

“怎么了？”他蹲下道。

“死。”小满执拗地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前带。

嬴仲景道：“好，我们直接去北地。你答应我，到时要学会说话。”

小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迈开小短腿朝前跑去。

嬴仲景一笑，抓起小满放到蛇皮和千金绳编成的背篓里。他召出仁心剑，在小满的惊呼中疾速而去。

二人赶到北地时，小满已和他熟络起来，本有些沉闷的性格也变得活泼。

这日小满站在背篓里，忽地大声喊：“仲景哥，我想起来啦！记忆中这里有巨人族，不能再靠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