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清晰,那么分明。
——
从审讯室出来,又喝了一杯热水,叶蜚声冻僵的身子才缓了过来。
傅雅抓着她的手,流了满脸的泪,不断地跟她道歉,因为愧疚和害怕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到最后,反倒是叶蜚声安慰了她好久,才没让她继续哭下去。
傅雅哭够了,心思也活络了,看着和警察交涉的宿时信,悄声问道:“声,那个男人是谁?”
叶蜚声看过去,灯光下,宿时信的神情很冷,和警察说话时,眼里难得的带了几分戾气。
傅雅还在说着:“我跟那些警察说,你是我的朋友,跟那个抢劫的男人没有任何关系,可那些警察都不听我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要给我爸爸打电话,让他帮忙。可电话还没打出去,那个男人就来了。”
“他带了律师过来,没说两句话,那些警察就把你放出来了,他好帅,声,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不是。”清冷的声音响起。
宿时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看了眼叶蜚声,才对傅雅伸出手:“你好,我是她的丈夫,宿时信。”
傅雅愣住了,眼睛瞪大,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压抑住尖叫的冲动,连忙握住宿时信的手,“你好你好,我是声的朋友,Freya,你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傅雅。”
宿时信点点头,朝叶蜚声递出手,“没事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叶蜚声看着那只刚刚牵过的手掌,静了片刻,最后还是伸出右手,和他交握在一起。
——
车里暖气太过充足,叶蜚声很快就感觉到热,她将车窗按下一条缝,夜里的冷空气随之吹了进来。
她的大脑也跟着冷静下来。
她转头,看着身旁的人,轻声说:“对不起。”
宿时信眸光微动,“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叶蜚声笑了下,尽量以一种若无其事的语气说:“你救我,给你添麻烦了。”
宿时信搭在腿上的指尖微动,声音稍冷,“的确很麻烦。”
叶蜚声脸上的笑顿住,吹进车里的冷风好似要将她的脸冻僵,她的胸腔像浸了冰水的海绵,沉落下陷。
“不过比起这件事,我想,你应该为另外一件事跟我道歉。”
宿时信的目光很静,透出一股淡淡的微凉,他倾身,将她那边的车窗玻璃按了上去。
冷空气被隔绝在外,他的询问跟着落下:
“为什么不再回我的信息?”
他直截了当,那带着审视的目光让叶蜚声无从躲避。
两人四目相对,如短兵相接,叶蜚声没有退缩,她笑了下,“学业很忙,我要准备毕业设计,没空看手机。”
宿时信皱了眉,他应该相信这个答案,因为叶蜚声没有撒谎的必要。
可是,他却不能说服自己。
她的不回应,的确让他有了一种被忽略的难堪。
那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心情。
像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叶蜚声补充:“如果不能按时完成毕业作品,毕业时间就要延后,我不想这样。”
宿时信:“我一天只发一条微信。”言下之意,你不可能连回复一条微信的时间都没有。
叶蜚声的眼中有细碎光芒闪过,她平淡地问道:“我的回复,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她的语气是平和的,可宿时信却从中不知怎么听出了一股挑衅的味道。
他眉头蹙起,仔细分辨那到底是真实感受还是他的错觉。
“呲——”
车子突然往前晃了下,紧接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起,汽车停下。
叶蜚声因为惯性往前倾倒,额头撞上前排座椅。
司机试着点火,但好几次都没有反应。
叶蜚声缓过神,摸了摸被撞痛的额头,看着司机下车,打开发动机盖子检查。
她偏过头,一旁的宿时信眉目冷清,面无表情,偏头看向沿街店铺散发出的彩色灯光,只留给她一个冷峻的侧脸。
司机很快检查完毕,走过来对他们说:“天气太冷了,发动机被冻坏,车没法往前开了。”
叶蜚声听到后,不知该作何反应,然后就听到宿时信说:“下车,走回去。”
叶蜚声愣了下,下意识去看他的腿,想要开口阻止,但宿时信下车的动作,比她的声音快得多。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反手摔上了车门。
叶蜚声抿住唇角,无奈,只好跟着一起下车。
下了车,才知道外面有多冷,冬日的深夜,寒风凛冽,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散发着微弱的暖黄光芒,照亮脚下的路。
叶蜚声前后看了下,整条路上的确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们让唐叔来接吧。”叶蜚声张开口,吸入肺里的冷空气潮湿又冰冷,她立刻闭紧了嘴巴。
宿时信:“手机没电了。”
叶蜚声愕然,反手将背上的包拿到身前打开,掏出手机,按了下,黑屏,没有任何反应。
她不信邪,又连续按了好几下,但手机始终没有亮度。
最后只能放弃,再一抬头,宿时信已经往前走了好远。
叶蜚声连忙追了过去,“那我们可以在车里等啊。”
“或者打一辆出租车回家。”
宿时信偏头看了她一眼,她因为跑得太快,脸色泛红,但双唇还是被冻得苍白。
“这一路上,你有看到人吗?”
叶蜚声:“也许我们等一会就有车经过。”
“我不想守在原地,等着别人来解救,也许到最后都不会有人来。”宿时信淡声说,“而且今天是平安夜,马上就到十二点了,大家都去过节了,没人会出现在大街上。”
叶蜚声惊讶,“今天是平安夜?”
宿时信向她投去意味不明的一眼,“看来你真的很忙。”
忘记了节日,也忘记了回他的微信。
叶蜚声努力忽视他那一眼,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他们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后,有雪花忽然从空中飘落,轻盈而神秘,在朦胧的光线下,四散飞扬。
宿时信的脚步慢了下来,叶蜚声也随之保持同一频率。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但这种沉默却不难熬,也并不会令人感到不适。
叶蜚声甚至从这种寂静的氛围里,感受到了一种愉悦。
那种隐秘的,不能说出口的安然欢喜,从心底里生长出来。
脚步跟随着脚步,衣摆摩擦过衣摆,她这时才对宿时信的出现,有了真切实感。
雪花铺了满地,渐渐深厚,那两串蜿蜒前行的脚步,就此留下共同的印迹。
“蜚声。”
转过一个街道,宿时信突然停下叫住她。
叶蜚声闻声看过去,他的衣肩有雪花散落,面庞英俊,那目光静邃,正深深地注视着她。
叶蜚声甚至看见了那目光里,她的倒影。
她没来由地感到紧张。
“蜚声,我—”
他刚开了口,却被忽然而起的歌声打断。
他们同时看向歌声的来源处,一位神父站在教堂门口,带领着唱诗班的一群孩子,吟唱起圣诞颂歌。
管风琴悠扬,那些孩子的脸上,都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神父的声音低沉,孩子们的歌声清脆,那歌声里饱含着对生命的赞美,和对美好的祈愿。
叶蜚声被他们的歌声和笑容感染,定在原地,直到一首歌唱完,她的眼圈也已经泛红。
唱诗班的孩子们回到教堂里去,那位神父却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做了个祷告的手势,说:“愿上帝保佑你们,赐予你们力量,指引你们方向,祝福你们平安,永远心怀希望!”
叶蜚声眸光微动,刚要说声谢谢,却听到宿时信的声音。
“我不信上帝。”
宿时信的眼神冷漠,他含笑,清晰说道:“如果真有上帝,为什么要给我安排这样的命运?”
神父问:“你对你的生命不满意?”
“我不满意,却已经接受。”
人介乎生与死之间,他既然选择了前者,那么从前种种都不再重要。
他偏开目光,看向一旁的女孩。
风雪盛大,她的长睫被雪花沾染,清冷干净的眉眼,包容了所有。
他不信上帝,不信命运,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存在,将他生命里的裂痕治愈。
那么他愿意感恩,并将所有的一切,都视为应付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