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死了。”
“我一个家人都没有了。”
曹禺抚慰性地给她一个拥抱,秦瑶哭得发不出声音,下午还有一门考试,曹禺叫人迅速处理了她身上的淤青,手腕上绑了绷带。
其实已经感觉不到痛意,也许是因为身上有更痛的地方,秦瑶写了一张又一张卷子,直至考完整整六门。
七月流火,霖城真的入夏,世界聒噪不停,秦瑶的一切全部失去,却又迈开了新的一步。
那年霖城的状元不在几大附中,也不在私立,落到一座籍籍无名的学校里。
701分。
秦瑶的名字真的贴满了整个学校,她考入北京大学元培学院,去读心理学。
给孙福生下葬以后,在老人家里的桌子上看见那封遗书,以及存着他毕生积蓄的存折,孙福生全部留给了秦瑶。
陈淮一直未醒,秦瑶在他那天穿的衣服里,看见一本日记。
说是日记有些夸张,不过是一些细碎的随笔,她走在半路翻开,很神奇,本子上的字迹随着她目光的游离而渐次排开。
“看到这里,断尾鱼,我该告诉你,我是第136次循环的你。”
秦瑶的脚步静止,她脑中一痛,忽然想到什么,连呼吸都被放轻。
再抬眼,夏天突然消失,整个世界开始下雪,大块大块的雪粒降临在她头顶,秦瑶发现这个世界变得模糊,周围的街景有的清晰有的只剩泡影,像是从谁的记忆里提取的残像。
冬风冻痛了她的耳朵和嘴唇,连指尖也失了力气,秦瑶怔怔低眼,翻到再下一页。
“这本日记,我写给我自己,因为我每次都会忘记很多东西,有些记忆总是再也记不起,叫我很害怕,恐惧某一天要是没有这些线索,后来的我就遇不到她,也找不到那些回忆。”
“断尾鱼,这是无数个我合力,建起的‘乌托邦’,我想要体会她的苦痛,想要知晓她的每一个想法,所以我想在这里成为她、活成她、幻想现实中她会走的路。
我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这个世界,它永远在冬季、永远下雪、便利店永远有她爱吃的那款面包、我们永远有钱花、永远能再见爱的人一面。”
空掉几行,他的笔触断断续续,艰难连成句:
“致一具忧郁的蓝色尸体:
有了这部日记,就算我无数次忘记你,也能无数次想起你。
一切未受尽的苦,未获得的救赎都会重来。
这应该……就是我的最后一封回信。
——我们不要再写信。”
日记本从她透明的掌心里掉下去,秦瑶发现自己的身体变成蓝色,这个乌托邦的世界逐渐变成空白,她看见对面那道银色的影子,在她眼睛里越来越清晰。
这一刻,她是秦瑶,也是“一具忧郁的蓝色尸体”,所有循环的记忆都镌刻进脑子里。
面前的陈淮面容姣好,穿着经年不换的黑色羽绒服,双手插进兜里。
秦瑶隔着白色的雾气望向他,眼尾又开始泛红。
“你这次为什么还不跟我走?”
在她身后,一条穿街巷成为纯白世界唯一的影像,小巷子门口,挂着门牌——原来这就是消失的“马蹄街136号”。
陈淮摇摇头,冲她挥手,叫她穿过巷子,回到属于她的真实世界去。
秦瑶不允,她跑过来,紧紧握住陈淮的手,要将他拽向巷子里。
他被拖着走了很远的距离,眼神逐渐失焦,两人的脚步踏入巷子,秦瑶看见很多扇窗户。
第一扇窗户,是孙福生老院子的那扇外窗,从窗户望进去,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桌子上摆着的红色电话,那电话猛地在寂静的窄巷里响起。
秦瑶顿了脚步,驻足在第一扇窗户前,陈淮推她一把:“进去接吧。”
她翻进去,在桌子前站了很久,缓慢拿起。
“小瑶啊,你在那边还好吗?”是孩童的声音,“菩萨保佑,姥爷今年无病无痛,过得很好,你也不要担心,留给你的钱够花吗……早知道当初多存一点,没事儿,这次我从小就开始存,等你来了,就不愁吃穿了。”
秦瑶紧紧抿住唇,忍着情绪,发出沉闷的鼻音,应下所有殷切的寄语。
第二扇窗里是一部碎掉的手机,陈淮听的,是袁生的电话。
“当初被我吓到了吧……不过现在哥在这边进少年足球队了,想什么时候踢球就什么时候踢球,很自由,也没人逼我做那歪七扭八的题了,这次碰见了很好的父母,把这份运气传递给你。
陈淮,下辈子一定要陪哥好好踢一场球。”
第三扇窗,孙红萍的出租屋,秦瑶曾经从那扇窗户里翻出去,那是跟妈妈见最后一面的地点。
孙红萍现在重新成为了“果果”,她声音幼稚,但语气还是秦瑶熟悉的温柔感觉:“妈妈的诗集出版了,写了好多好多故事,我也看到小瑶之前在杂志上写的故事了,孩子,你是真的很优秀。”
“谢谢你带上妈妈的眼睛,谢谢你带我去往北京。
不过,今后妈妈还是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活,不需要抗下任何人的意志,我们爱你是为了你自由,而不想用爱束缚你成为什么样的人。
孩子,生下你,妈妈真的很感激,下辈子,希望我还能成为你的母亲。”
有人弃我如杂草,有人惜我为珍宝。
然而我……当时只道是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