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十几岁了,就被送进厂里干活儿,弟弟要升学了,孙红萍就又被诓到霖城来,没文化,教育程度低,法条识不得几个,老板说她签了合同,就要打二十年工,不按合同来就要她赔钱,当初他给了唐娟二十万,如果违约,孙红萍要赔五十万。
可她去卖血都挣不到五十万。
刚进来的时候,孙红萍性子太犟,把每个客人都挠得冒血,在换衣间换衣服的时候,同事谈起刚离职的一个员工,说她攀上高枝,她男人替她给了五十万,走了。
那时候她们都爱喊一句话,叫“洗脚妹也有春天”。
孙红萍低头把衣服扣子扣好,什么也没说。
曹禺在店里干兼职,最开始孙红萍以为他是店里的男技师,因为这里也是有那样的服务的,只是过于年轻了些,看上去还在上学。
后来她知道,曹禺是大学生,只是兼职站前台的,那个年代没几个人会玩电脑,店里的什么单子都是他负责敲进去的。
他念医科大学,做医生要念太久太久的书了,家里条件没那么好,所以只能自己出来打工,孙红萍从他身上看出一股清高劲儿,跟店里灯红酒绿,糜烂混沌的气氛格格不入,他不常说话,但是在看见有男的递会员卡的时候会嫌恶地皱一下眉。
她知道曹禺也是瞧不起店里这些男、女技师的,活得太干净,思想道德都被课本上那套文字浸透了,觉得做这种工作一定是不自爱、不够珍惜自己的。
但是那有什么办法呢?她也想坐在学校的凳子上念书,想考个大学,如果可以的话一定要念文学系。
做不到啊,物质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
今天上班的时候,孙红萍拢了衣服走到前台,还没开口,曹禺看了她一眼,又把眼睛低回电脑屏幕上:“店里的外套在换衣间,我这里没有。”
“我知道。”孙红萍说,“有个事情想拜托你。”
曹禺礼貌地停下手,但还是没看她,“嗯,你说。”
“今天不要给我安排客人了。”
孙红萍自说自话:“周五书店关门关得早,我要早点下班,去店里还书,而且有几本想借的还没借到呢。”
曹禺抬眼看了她,她苦笑一下:“借不到书的话,周末就很难熬了,我家装不下电视的。”
莫名其妙的,他沉默很久,低了下颌。
“好,知道了。”
孙红萍很感激他,转身没走几步,又听见他的声音从楼梯下传来:“出门往前走不远,有家弃书库,那里的书很便宜。”
她趴在楼梯的栏杆上看他,曹禺没回头,她说“谢谢你”。
递了会员卡叫号的客户都被回绝,老板大发雷霆,把他叫到里屋里扇了他一巴掌,说他要是不想挣钱读书了大可以离职。
“我给你开这么高的工资不是招你来当道德标兵的,你在哪里能有我这里这么好的待遇?只摁摁电脑,想做题就做题,想学习就学习,一个月跟白拿钱一样。”
曹禺没讲话,挨了打以后出门,看见刚下班的孙红萍急急向他说的那个地方去,包里看上去沉甸甸的,但是除了卸妆油就是几大本厚厚的书,干净得要命。
隔天,孙红萍又带着她那个沉甸甸的背包过来,从里面掏出一张专辑唱片,是王力宏的《大城小爱》。
“昨天借完书以后,发现路口新开了一家音像店,当时店里在放这首歌,觉得好听,买来送给你。”
她将专辑递到曹禺手里,微微低头。
“听说昨天蒋哥打了你,抱歉,因为我的事叫你为难了。”她道完歉就要走,“知道你需要拿这份钱交学费,以后这种事就不拜托你了……不能耽误你上学。”
曹禺捏着那盒专辑,还未开口,孙红萍就踩着她的矮跟鞋踢踢踏踏地上楼。
他戴了耳机听着《大城小爱》的音乐,安静地把挂在身后墙上的外套收回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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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黑的发尾盘成一个圈
缠绕所有对你的眷恋
隔着半透明门帘
嘴里说的语言 完全没有欺骗
屋顶灰色瓦片安静的画面
灯火是你美丽那张脸
终于找到所有流浪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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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后来还是为她回绝了很多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