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把苏樾叫来商议完推举翟棠入阁之事,已经天色暗沉,顾见辞方要摆驾回寝宫。
吉春却道:“班大人一定要面见陛下,外头已经候了快两个时辰了。”
大冬天风如刀割,顾见辞闻言到底叫了进来,并示意宫人递热茶取暖。
班素有些冻僵直的手捂在热茶上,先谢过皇恩,复一杯饮尽。
跪地静静道:“臣有肺腑之言要表。陛下不同于先帝,不同于旭王,是真正有明君之像的帝王。主弱臣强江山不固,这点老臣在朝多年亦深有所感,因此臣对陛下钦佩有余,而无不敬之心。”
顾见辞体恤摆手:“老尚书冻了这么久,又跪又拜如何吃得消,起来赐座。”
班素眼中闪着动容浊色,人却固执不动:“臣要跪着说,请陛下成全。今日朝上臣以罢官为威胁,反对立贤妃为后,陛下定然觉得臣食古不化执着党争,却不知臣有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
说着陡然间肃穆,“陛下可知谢家堡是什么地方?”
“据臣所知,自贤妃入宫六年以来,谢家堡的人马也从江湖插手到庙堂,暗中监察地方,如今已说不好都遍及何处?说起来,前些年身在兹州冀王府……陛下竟不觉有异吗?”
顾见辞敛眸如渊,食指稍移动:“此事朕已悉知。贤妃与朕感情笃厚已向朕悔过,从前的就不必再提了。倘若朕无容人的雅量,于社稷只怕是祸非福。”
班素一下被击中。
鼻酸感慨道:“臣果然没有看错陛下。”
顾见辞看过去,“班爱卿倒是叫朕刮目相看,前朝今朝旧臣新臣,说到底只是意气之争。朕不想错失贤才,更不忍屠戮任何一个能为国为民踏实做事的臣子。”
这便是该剖心誓忠的时候了。
班素大礼叩拜,口称“愿为陛下分忧”,却深吸一口气,再进言:“但正因如此,请陛下定要听臣一句劝,绝不能立贤妃为后,更不可纵其插手朝政。”
面对天子眯眼威压。
他有理有据:“陛下说贤妃对您悔过了,但只怕她并未和盘托出。请陛下附耳……”
班素吐出最后的话,如释重负。
“此事非臣一人所知,不信陛下请问周太后。”
顾见辞半晌手扶御案,指节泛白,仿佛要捏碎什么似的,只是摇头吐出一个“不”字。
班素情绪澎湃难抑制,不顾君臣之防追着谆谆告诫:“已有之事后必再有,已行之事后必再行。陛下真要坐稳江山,就该斩草除根。”
顾见辞猛然间挥袖,一尊玉笔筒粉碎。
班素一闭眼跪下,视死如归。
一抹杀意烧红了眼,又在顷刻间风流云散,顾见辞双手将人搀扶起,阖眼:“朕失态了。班爱卿肯对朕直言不讳,才是忠心可鉴。”
“陛下……”
“不必多说。你的忠肝赤胆朕记在心底,朕向你保证绝不会再让贤妃干涉朝政,但立后之事势在必行,她到底只是个不出深宫的女人,朕会好好看管她。”
“陛下怎么这样的执迷不悟!”班素一颗心几乎要碎了,险些气厥,硬撑着咬牙:“言尽于此,臣告退——”
“班大人。”天子忽然间叫住了他,低喃道:“十几年前,朕仍是三皇子,某日在含元殿偏殿温书习字。听殿外一帘大雨,却见班大人不知何故跪在雨中,口唇发紫……”
班素猛然间回忆起来,喉咙一梗。
震惊苦叹:“正值壮年欲为家国披肝沥胆,只恨君王不争,任由奸佞一手遮天。当时臣跪太久已眼前漆黑不能视物,不想竟是殿下救臣去的太医院。”
*
蜡烛空燃了一夜,本以为顾见辞只是暂时被朝臣绊住脚,仍要过来的。没成想次日醒来,身边还是凉的。
谢君凝洗漱梳妆,叫宫人准备了参汤,往御书房去慰问。瞥见案上有遗落的奏疏翻了翻。
抬头忽而撞进他的眼眸。
她合上奏疏,端出来参汤打量他眼下有青影,抱怨:“谁那么不识时务拉着陛下连夜勤政。”
汤匙喂到了唇边,他道:“搁着吧,朕现在不想喝。”
谢君凝愣了愣,忽而发现他冷冰冰的吓人,像是心情不好,放下参汤舔唇问:“是不是提拔翟棠入阁出了岔子?难道那个班大人又在朝上跟陛下唱反调?”
说着,她走到龙椅后替他揉肩。
却被一把按住了手,不快道:“提拔谁或不提拔谁都是朝上的事,你不要再过问了。”
谢君凝不服,走到他面前待要跟他软磨硬泡,不防他突然站了起来,后撤一步却踩到了台阶崴到了脚踝。
刺痛顷刻席卷,她忍着没表现出一点。
抬头见他居高临下在身前,脸色实在差劲,关怀:“怎么了?难道陛下一夜都没睡觉吗?”
顾见辞眼眸漆黑,忽然伸手将她整个拥进怀里,闭眼哑声道:“御书房的奏疏往后你也不要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