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鱼贯而出,不多时,屋内只剩下了红玉和徐妈妈两人。
“你原是跟在太子身边的,如今见本宫倒也不必如此拘谨……坐下回话罢。”
元嘉笑了笑,语调温和。
一旁的徐妈妈旋即搬过一张小杌子,又放在红玉身后。后者屈膝谢过,方才小心翼翼地坐下,凝神等着元嘉问话。
“方才倪良娣她们过来请安,闲话间倒叫本宫想起了太子提过的卫良媛。昨日诸事繁琐,本宫也不好多问,只从太子口中听到卫良媛体弱,又说府里素有规制,不必本宫多费心……可本宫既为太子妃,哪能真因为这句话不管不问,这才特意叫了你来,也为本宫解一解困惑。”
元嘉把话说得又缓又慢,若她没有猜错,薛神妃立下的规矩,怕是与这位卫良媛有脱不开的干系。
“……女君容禀。”
红玉敛目沉思了会儿,方回话道:“卫良媛的位分虽居于倪、刘两位良娣之下,可却是几人中最早入府的那个——薛娘娘册封皇太子妃的次日,卫良媛便经由皇后殿下册了太子良媛。算下来,只比薛娘娘晚了半个月进少阳宫。”
“卫良媛体弱是少时的毛病,可住进太子府后又被诊出了哮喘之症,这才是需要细心调理的,也才得了静养的医嘱……每年柳絮飘舞的季节,于良媛而言,便是最难熬的时候。”
“哮喘?”
元嘉眉心微动,“卫良媛从前竟不知自己有此毛病吗?”
“……良媛本就比旁人更易风寒咳嗽,底下人也都是知道的。”
红玉摇头,“住进飘絮台后,虽也有过几次呼吸不畅的情况,但当时都以为是季节变换的缘故,便连良娣自己也没有上心,只是如往常般熬了药,后来也是因为情况一直没有好转,这才请了太医诊脉,也才知道良娣害了哮喘……”
“飘絮台……是因为那地方种满了柳树,所以才得此名吗?”
元嘉听着奇怪,不免问道。
红玉又是一摇头,“荷花池的柳树最多,至于飘絮台,则是因为临近荷花池,最能观赏柳絮纷飞的壮丽景色,所以才被取作此名。”
“听着倒是个观景的好去处,却不像住人的地,怎会选做了良媛的寝居?”
像是察觉到了元嘉的所思,徐妈妈先一步问了出来。
“什么都瞒不过妈妈,”红玉赧然一笑,“这飘絮台最初便是为贵人们观景准备的,所以才会有个与别处不一样的高台,便连草木花树也比其他地方来的珍奇,虽也有住人的地方,可到底比不上其他专用作屋宅的院落……”
“那──”
元嘉的眉头锁得更深。
“说来还是薛娘娘想得周到,”红玉面露缅怀之色,“知道卫良媛从前随父外任,最是喜爱山水河川之景,而太子府里最好的观景地便是飘絮台,这才禀了殿下,将飘絮台改做了良媛的寝居。”
顿了顿,又道:“当时只道卫良媛体弱,哪知道还有哮喘这桩事……良媛出事后,薛娘娘十分自责,第二日便为良媛换了住处,寻了个清净休养、远离柳絮的地儿,便是如今的畅和馆。那段日子,薛娘娘唯恐伺候的人不周到,几乎都要住到畅和馆了,最后卫良媛倒是好了,薛娘娘却反而病倒了。”
红玉满是唏嘘。
元嘉却若有所思,又不动声色地与徐妈妈交换了目光,后者心领神会,旋即道:“这么说,那畅和馆当与荷花池的距离很远了?”
红玉点了点头,又大致比划了一下方位,徐妈妈则引着前者将地处说得更细了些。元嘉听了两句,心中的异样感却似雪球般愈滚愈大──畅和馆确是个宜休养的好地方,可同样,也远离了府内中心,更是离燕景祁的澹怀堂相距十万八千里。
若说是无意,也未免太过巧合。可若说是故意,她却又想不出薛神妃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依你的说法,卫良媛该是好全了才对,怎么到如今还在休养,连外出走动都没有了?”
屋内的香愈发沉闷了,元嘉有些受不住般掩了口鼻,连带着说话声也被遮盖了不少。
红玉将元嘉的动作收入眼底,想了想,并没有急着回话,反而先告罪了一声,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桌案旁,熄了香炉里燃得正盛的檀香,又将不知何时闭上的窗扇推开少许。
元嘉的目光亦随着红玉的走动而偏移,眉心的折痕舒展开来,又在眼尾晕出一抹极淡的笑意。
檀香的味道在一点点消散,红玉这才重新回到元嘉跟前,没有再坐下,只将手交叠搭在身前,站着回话道:“原是好全了的,只是良娣这哮喘之症,易得难解。虽离了柳絮,可到底是当年觉察的晚了些,后来虽一直精心养着,但每年柳絮纷飞,仍是难熬。”
“薛娘娘心疼良媛,便传话免了良媛的问安,着她安心静养,便是年节,只要太医不觉良媛身子安好,薛娘娘也是不叫人出来的,唯恐着了凉,又是一场好歹。”
元嘉不置可否,只点了头,“原是如此,劳你为本宫解惑了。”
红玉将头垂得更低了,“奴婢分内之事,不敢邀功。”
元嘉将目光停留在红玉身上,心中也在不住地思量。她们几个在册封那日被燕景祁叫来了自己身边服侍,如今燕景祁入宫,却只带了申时安和兰华,便是前两日在府里,也不曾命其回澹怀堂伺候……红玉她们,想是已被属意归在自己的长春馆了。
垂下眼帘,元嘉回忆着红玉方才堪称妥贴的行止,遂道:“盼春跟在本宫身边多年,本宫亦是看重她。你这几日若得闲暇,可多去找她说说话,之后便和她一块儿在本宫身边轮值吧。”
红玉一听,立刻便明白了元嘉的未尽之意,心中一喜,忙行礼谢恩,“奴婢谢女君拔擢。”
元嘉抬手叫起,又借着倦累将徐妈妈和红玉都打发了出去,自己则独坐在屋内思忖。不到半个白日,她便收闻了太多的讯息,捎带的又都是些杂乱无头绪的事情,实在是令人头疼。
撑着脑袋,元嘉似憩非憩地呆坐了许久。屋内始终寂静一片,偶尔能听见指尖与桌面击触时发出的轻响声。
奇怪,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