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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秋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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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兰的心绪仍沉浸在昨夜的慌乱中,她眉心紧蹙,嘴唇微抿成一条细线,经过一番努力思索,她才像是终于从那混沌不堪的记忆中摸索到了一丝线索,无比肯定地答复道:“约莫是在我前往下房召唤侍从们那一会儿,侍从们刚从屋子里陆陆续续地跑出来,正欲随我一同去库房救火,便听含光忽然拔高了音量,询问蒋公子‘怎不带伞就跑出来了’。”

夜色如墨,雨云未散,汇聚在屋顶,浓得像是化不开的墨团,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远处的天边,蓝紫色的电光时隐时现,如同幽冥之中的鬼火,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那时,雨虽已渐小,但淅淅沥沥的雨声依旧敲打着内院的屋檐。

芝兰的眼前浮现出那一夜所见的画面:细雨与狂风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肆虐,芝兰看见蒋礼的身影在小楼的灯火下显得格外狼狈,她看见蒋礼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却看不清蒋礼脸上的表情,更无法注意到被蒋礼紧掩在怀中的血迹。

“我与侍从们随含光一道瞧向蒋公子,”芝兰一边细细回味着那一夜的情景,一边缓缓补充道,“只见蒋公子慌慌张张,像见鬼一样,对含光的一片好心不理也不睬,任凭衣衫凌乱不堪地裹在身上,头发被雨水打湿,一绺一绺地贴在他冻得灰白的脸上,却浑然不顾,只是发疯般地冲出院门,径直冲进雨中。”

芝兰又眯起双眼,凝神,仔细思量了一番,在确认那混乱的记忆中再无蒋礼的半点踪迹后,方才接着说道:“那时,库房的物品还被烈火烧得劈啪作响,我们的心思全然被那火光牵动,哪还有余下的闲情去顾忌蒋公子,只一心想着要先去库房救火,生怕耽搁了片刻。”

芝兰轻轻晃动头颅,心中暗自喟叹道:若不是含光眼尖,率先瞥见蒋公子,我们那时又岂会分心去留意他?毕竟,库房若是烧毁,那后果可比蒋公子夜里突然跑了要严重上千倍万倍。我们这些下人,平日里光说错一句话,便有可能遭来一顿毒打,自身尚且难保,又哪有余力去管他一个矜贵公子的处境?

柳悬的目光似一把钩子,紧紧地锁定在芝兰的脸上。

芝兰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次轻微的叹息,都无法逃过柳悬的眼睛。

“走水至今,除了那一夜参与救火的人,芝兰姑娘可曾瞧见有何人在此地逗留、徘徊?”柳悬并未急于对芝兰之前的回答做出任何的回应,他只是在短暂的停顿后,继续抛出一个新的问题。

他的神色平静如水,让人难以捉摸他内心的想法。

芝兰感到一阵茫然,她的眼珠子快速地转动了几下,像是试图从记忆中寻找出答案。

“这间库房,自从那一夜意外走水后,便上了锁,”芝兰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确定,却也透露出对院中规矩的牢记于心,“院里所有库房的钥匙,唯有主子、夫人与含光三人掌握。这几日,院中上下皆忙于主子的身后事宜,连地上的残片余烬都未来得及清理,又怎会有人到此处来?”

芝兰满心疑惑,她实在摸不着头脑,不理解柳悬为何会抛出这样的问题,更不明白库房走水与主子遇刺这两件事,究竟有何种联系。

芝兰的心中七上八下,她偷偷抬眼,目光如窃,掠过柳悬那张沉稳的面庞。

只见柳悬微微颔首,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仿佛是对她的回应早有预期。

柳悬的视线随即游走,他沉默不语地打量着每一个角落,将库房上下再次审视了个遍。

柳悬仰首,望向屋顶。

这间库房高约一丈五尺,最高处离地竟有两丈一尺之遥,而在那约莫一丈五尺的位置,一根粗壮的房梁横亘其间,直径约一尺三寸。

房梁上,除了两端落有浮动的细小尘埃外,屋子正中央那一段却出奇地整洁如新,仿佛刚被人精心擦拭过一般,光洁如镜、一尘不染。

“姑娘,”柳悬的声音在库房西侧响起,他本想穿过身侧那高耸如山的粮食布袋堆,去窥视东侧芝兰的神色,却不料在不经意间,将目光落在了西、北两侧交汇处的几个粮食布袋上,发现相隔不远的布袋上零散分布着几处形态各异、不甚显眼、斑驳残缺的红漆印记,细看之下,那几个模糊的印记在柳悬的脑海里拼凑、覆盖在一起,竟隐隐约约,形似一朵盛放的娇花,那花貌令柳悬觉着甚是眼熟,“你可知晓那厨娘因何昏厥于地?又是缘何失手打翻了烛台?”

芝兰听见柳悬的问话,她不禁僵在原地,只觉脊背上有一股寒流顺着笔直的脊骨滑落,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满心纠结,实在不愿再勾起厨娘那一番离奇得过于荒诞不经的话语,但见柳悬已然问到问题的症结所在,让她再也无法隐瞒,更不敢含糊其辞。

无奈之下,芝兰只得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的喉头不自觉地滚动,艰难地咽了几口唾沫,硬着头皮,声音细若游丝,战战兢兢地答道:“据厨娘所言,那夜她刚在库房中寻得所需的药材,便听得屋子南侧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异响,似有什么东西坠落在地上。”

芝兰一边低声诉说,一边用眼角余光鬼鬼祟祟地快速扫视了一眼四周。

尽管外面仍是阳光明媚的青天白日,可昏暗的库房内却似乎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还有一阵凉风从芝兰的头顶掠过,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觉得这库房内阴气森森、令人毛骨悚然。

“厨娘说,等她俯身捡起那枚滚落至脚边的木珠子时,她刚一抬起头,便见一青面獠牙、长发白袍的女鬼朝她飞扑过来,将她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就晕了过去。”芝兰的脖子向下一缩,双手捏紧衣袖,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恐惧,寻求一丝聊胜于无的安全感,仿佛那女鬼的阴影此刻正笼罩在她的身上,让她心生寒意。

“女鬼?”

柳悬一听见“鬼”字,便俶尔抬眸,投向同样面色沉郁的宋旌。

柳悬不由自主地凝眉深思:这落霜院,素来无闹“鬼”之谣,怎料在魏凡遇刺之夜,竟被卷入这“鬼魅”之谈?

暂且收回探查四处的目光,柳悬的语气中带有不容置疑的严肃,他转而向芝兰追问道,:“那女鬼,是何等模样?”

芝兰见柳悬的神情愈发地凝重起来,她的心头也不由得泛起一阵紧张,连回话的语速都不自觉地变得急促起来:“回官爷,奴、奴未曾亲眼见过。那一夜,等奴匆匆赶至库房门前时,只见厨娘撞倒了架子上的陶罐,屋里燃起大火,火烧破了就近的几个布袋,白面与稻谷哗哗地往下流。除此以外,既不见半个活的人影,也未曾见到厨娘口中所述的那个女鬼。”

芝兰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急切地比划着当时的情景。

随着回忆的深入,芝兰下意识地压低声音,语速也缓缓放慢,她仿佛又被那一夜的恐惧所笼罩,近乎自言自语地说道:“不过,厨娘每次从昏睡的梦魇中惊醒,在她神志不清、浑身震颤的那一刻,她总是不停地嚷嚷着……”

“她说,有个眼珠空洞、面色惨白如死灰的女鬼,脸上布满鲜红的血迹,宛如从血泊中刚刚爬出来似得,鲜血还顺着她的脸颊一股股地流下,滴落在她的眼睛里,浇了她一脸……”

“在她被吓得一步也挪动不开的时候,那女鬼狞笑着,张开那双血淋淋、指尖似刀刃般的手,直愣愣地向她猛扑过来!她听见,那女鬼的嘴里还发出一声声凄厉、刺耳的尖叫!她还闻到,那女鬼身上有泥土般的腐臭气味!就好像……好像恶鬼索命一般!!!”

在向柳悬叙述的同时,芝兰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那一夜厨娘满脸血污的骇人模样。

她瞪大眼睛,警惕地望向库房的屋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仿佛她无意间惊扰了某个不该存在的禁忌之物,随时会有什么东西突然从阴影中窜出,向她索命一般,令她只觉得心跳如鼓,每一次搏动都似要将胸腔震裂,连带着周遭的空气也变得沉重,稀薄得令她几乎无法喘息。

柳悬听着芝兰那支离破碎、断断续续的转述,心里明白再问下去也难有实质性的收获,但他并未打断芝兰,也没有催促或施压,而是耐心倾听,等芝兰克服恐惧,重新组织好清晰的言语。

待芝兰的情绪稍稍平复,柳悬才以温和的语调,继续追问道:“那厨娘此刻身在何处?”

“应当是在前院的下房里歇着。”芝兰的声音依旧带有些许难以自控的颤抖,她显然还未从厨娘的遭遇中完全苏醒过来。

“只是官爷,有一事,奴得提前禀明,”芝兰察觉出柳悬有意动身去寻觅那厨娘,为避免引起柳悬的不满和主子的责备,她连忙抢先一步将厨娘的现状提前告知,“那厨娘自前夜因撞鬼而失手打翻了烛台之后,便一直卧病在床,整日昏昏沉沉、疯疯癫癫。即便她碰巧能开口说话,想必也是颠三倒四,就算是奴也无法分辨,她所言所述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柳悬颔首回应,这动作相当于是递给芝兰一枚免责令牌。

三人一行,随芝兰的脚步一同离开了库房。

就在几人行至半途、抵达东侧第三间库房时,柳悬遽然操纵轮椅停下,缓缓抬头,目光深远:“姑娘,昨夜你是从何处赶来?”

芝兰脚步一顿,心中诧异,她着实没有料到,在提及“闹鬼”一事后,柳悬竟然还对那场大火的诸多细节念念不忘。

怔愣片刻,芝兰抬手,顺着记忆中的路径移动,最终将手指指向东侧第三间屋子:“奴,是从此处赶来。”

芝兰的声音虽轻,但很坚定。

柳悬朝芝兰指示的方位,遥遥望去,片刻之后,竟出人意料地请求道:“姑娘,可否请你替柳某再还原出那一夜的所见所闻?每一个细节,皆莫要遗漏。”

芝兰因柳悬言辞间那份无可置疑的郑重,而变得神色肃穆。

她的眼眸轻轻眨动,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所搅乱,一时之间,竟有几分不知所措。

短暂的沉默后,芝兰在衡量不同选择的后果时,瞥见门神一般的宋旌始终没有表态,只是毫不动摇地守在柳悬身后,默默注视着一切。

推脱无望,芝兰不得不暗暗深吸一口气,在库房与下房间,绘声绘色地表演起来。

从她听到厨娘那一道贯穿耳膜的尖叫声起,一直到她唤来最西侧的侍从为止,整个过程中,她都全神贯注,竭尽全力地带领柳悬“亲眼目睹”那一夜的场景。

“便是如此。”

芝兰从走水的库房门前,一路小跑而来,停在柳悬面前,脸颊因刚才的运动而泛起淡淡红晕,气息不稳的吐息间,还残留着一丝慌乱。

“姑娘当真不曾瞧见厨娘所述的女鬼?也不曾发觉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柳悬的目光如寒芒般,紧锁在芝兰的脸上,那眼神,冷冽得像是地狱中最阴冷的罗刹,正以审视的姿态,在拷问一只狡猾难缠的小鬼。

芝兰被柳悬那极具穿透性的目光看得心里直发毛,她慌忙摆动双手前臂,头摇得好似一只疯狂甩动拨浪鼓一般,十分急切、异常坚决地连声否认了柳悬的“猜想”,生怕柳悬会误会她分毫。

柳悬未置可否,他将视线缓缓从芝兰的脸上移开,落在那扇紧闭且上锁的木门上。

——当夜,芝兰与厨娘一同来到库房屋外。厨娘进屋前,此屋犹如一个密不透风的铁匣,封闭得严严实实;而厨娘进屋后,仅仅一盏茶的功夫,芝兰便闻声而动,迅速堵住了唯一的出路,那无中生有的女鬼,若非有几分“神通”,又怎能来去自如,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屋内?

收回纷乱的思绪,柳悬的神色逐渐缓和,恰似春日暖阳下,悄然融化的冰雪,寒意渐散。

柳悬轻推身下轮椅,他抬眼望向芝兰,目光中带有几分恳切,语气柔和:“有劳姑娘,再领柳某去前院瞧瞧。”

“是。”

芝兰轻声应下,随即走在宋旌与柳悬的前方,为两人引路。

三人沿游廊向前,穿过一道雕刻精美的垂花门,眼前豁然开朗。

一跨出门,眼前便是方才魏王氏领他们进院的那一片前院。

前院的空间,布局紧凑且井然有序,每一处都透露着主人的匠心独运。

南侧,那扇漆红木门后,矗立着一块巨石屏风,屏风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图案。

东侧,一间是力士的居所,长约两丈三尺。

北侧,一排五间大小规格不一的屋子并排而立。最东边是三间一丈长的下房,紧挨着下房的是一间约八丈长的大厨房,再往西,是一间约三丈长的小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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