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等一等!”
“这怎么等?夫人不必再劝!定安于我们家有大恩,他遭逢此难,我绝对不能坐视不管!”
“孩儿!”好不容易从乌伤县平安归来的老太太,被幼弟扶着走了出来。
方解要去大街上的身影顿住:“母亲!”
老夫人的身子还没有好,走两步路就累的不行了,方夫人连忙擦了眼泪也扶住老夫人。
方解急道:“母亲,孩儿知道此时站在定安那边会让我们家陷入怎样的境地,但是,孩儿真的不能坐视不管啊!如若不然,孩儿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
“老身同你一起去!”老夫人高声道。
方解呆住。
老夫人按着儿媳还有小儿子的手,坚定道:“褚大人带人平定叛乱,安良除暴,是我们金华府的恩人。老身倒要看看,是谁想要褚大人死!”
方解的眼睛有些模糊了,他看向妻子、幼弟,只见他们的脸上,也同样是坚决之色。
与此同时,褚照掀开车帘,透过官兵,也遥遥看着道路两旁衣衫褴褛的百姓。
那一双如春的桃花眸一弯,盛起明晃晃的少年淘气般的笑意来。
“诸位集聚在此处是为什么?快回去吧。官府不是才下令,不许你们集聚,全部在家里待命吗?”
没有人动。
那一双双疲惫、浑浊、压抑、痛苦、愁闷的眼睛,悲伤地看着被无数官兵环绕起来的褚照。
——那个会走在街头,大声并且笃定地告诉他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巡按使大人。
——那个在腊八节,亲手舀起一碗碗水饺,又带来救灾作物的县太爷。
眼泪不知道模糊了多少个人的视线。
就是这个人,此次,他又站在他们面前,又再次地肯定地重复:“回去吧!乡亲们!本官此番入京,无法再履行本官之前的承诺!但是金华府——还有刘守备!还有杨大人!他们之前也走在你们中间!与你们同吃一碗水饺!他们会履行诺言!”
“你们好好听官府还有朝廷的话,上下一心,齐心协力!才经过暴乱又如何?才经过洪涝又如何?人,是这个世界最不能被打败的存在!本官亦相信,你们会亲手,再将自己的家乡重建起来!”
他望着他们,坦荡道:”回去吧。”
彼时,明直、其镜、虞小青、黑旋风、聂小倩……
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甚至尾随在官兵后面,因为害怕聂小倩获罪至今不肯离去的宁采臣,也忍不住出声道:“回去吧!”
回去吧!
可是还是没有人动。
张勋德将军坐在高头大马上,又震惊又忍不住叹息地看着这一幕。
而在听到一声声的“回去吧”,也不能让固执的百姓回去时,张勋德将军不得不承认,他的心软了。
他终究没能做到铁石心肠。
“回去吧。”他也出声,出这他本不该出的声,“褚大人平乱有功,此前虽然失踪过一阵,但也已经向圣人禀明实情。圣人圣明,一定会秉公处理。”
“真的会秉公处理吗?”
人群中,终于有人小声问。
那人泪流满面,声音更是止不住地颤抖:“所有人都说,褚大人此次回京,必定会获罪!”
一石激起千层浪。
“是啊!”
“褚大人是个好官!他是个好官啊!”
“是他平定了叛乱!是他带着我们造起了新的房子!是他告诉我们凡有冤屈,皆可以寻他处置!”
“我家二妞被王家少爷打死,就是褚大人为我家二妞讨回了公道!”
“还有我爹!我没本事,爹被石头砸了腿也没钱买药,是褚大人借我钱,又让我去做工,我才救了我爹!”
“将军!你能不能跟大人们说,褚大人是个好官!他是个好官啊!”
“将军!褚大人把前知府收押起来,他是真的没了办法!您能不能为他求求情,为他求求情?”
一个人跪下来。
两个人跪下来。
越来越多的人跪下来。
如同浪水一般。
张勋德将军的喉咙好像被堵住。
而作为被无数百姓恳请叫人替自己求情的当事人褚照,更是怔怔地扶着马车边缘,说不出话来。
他必须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
早在张勋德将军带人来之前,乃至更早的,他还在金华府为平乱焦头烂额时,他就已经做下部署,在百姓们中间传播起自己都有做什么什么好事的名声。
既是为了让百姓对他更加信服,以致政令通达,也是为今日做准备。
褚照熟读史书,他知道名声的重要性——名声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
凡明君,必不敢妄自杀名士。
这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后路。
褚照爱民,但是也爱己身。他永远也做不到像那些真正能舍己为人的清官一样,一心一意只为百姓。他怕死。所以他无论做什么,都会谨慎地绸缪自己最坏的下场是什么,并为此做出谋算。
说到底,他不是那种为民请命,可以真的豁出自己性命不管的好官!
可褚照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百姓们会为了他,哪怕对上令他们战战兢兢的官兵,也要替他求情!
够了……
这就够了……
褚照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就听到马车外,张勋德将军的声音庄重响起:“本将军,势必将在场诸位的心意送达朝中大人处。”
铺天盖地的喜悦,仅仅沉默一瞬,就如潮水涌来。
他们高呼着“多谢将军”,并为此相拥而泣,欣喜若狂。
而褚照,扶着马车的手缓缓滑落。
他怔忪望着眼前的场景,最后,释然一笑。
罢了。
这次获罪以后,他就老实一点不想着做一些“犯忌讳”的事了吧。
搞搞种植,每天断断案,修身养性,让民生更快发展,百姓们得以过上更好的生活……这就是他之后要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