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后面的那句嘟哝,翟檠不以为然:“后生呐,想要清净,你径往深山幽谷里头求,可别在这市井俗世中困顿喽。”为让对方直接听懂,他这句话完全将揶揄和嘲讽摆在了明面,一点也不再“拐弯抹角”。
这下,还真省去了黑顺那“常规”的反应延迟,使他随即尬笑出声:“哎哟叔,别这样嘛,我就顺嘴一说~”
他挠了挠头,神态就像是个在尊敬的长辈面前,不小心说错话的孩子,试图找补:“叔,我知道~这人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绊绊的嘛;平平淡淡中掺些小吵小闹,这就是生活呀。”可说着说着,不知不觉,这话变成了真心的感慨。
翟檠似嗔怪地瞅了他一眼,语气故作不屑:“行啦,知道你什么都懂~否则今儿也不可能跟我这儿唠这么久。”
黑顺笑笑,“这不今儿没活儿嘛,就想着来找您给我家那位开个方子,顺便躲个清——呃呃,咳!叔,我看眼下也没人啊,那您这药抓好是给谁的?要我帮忙给送去吗?”
听见他话音急忙一转,换成这没话找话的问题,翟檠没好气道:“刚刚才说,没见到人不给开方。况且眼下怎么没人,呐,我面前这不就一个。”他随手指了下面前这位,同时将刚才配好并绑成一吊的几付药递给了他,“这是个代茶饮小方,药味简单平和,不像日常治病的方子那般要求严谨;只要是像月莲这样素体阴血不足的人,都可以用的。”
“哦哦,多谢叔,劳您费心了。”黑顺直接像得了什么稀有物资般将药包抱在了怀里,“那就吃这药就行了是吧?”
“这世上的病,大多数来说,医药都只是辅助;她这病的关键处在哪儿,你应该晓得。”翟檠一边说,一边简单收拾了下桌面,便走出了柜台后。
“嗯,我知道的叔,”黑顺若有所感地点了下头,“我以后注意,少和哥们出去玩儿,慢慢学着,真正为家里分担起那些杂务琐事。”
见他十分认真而自信地,像是在对自己做出保证,翟檠扬起轻笑,“行啊,就你这样,明理又懂体谅的,可将不知多少不省人事的‘一家之主’给比下去了。不过也要记得哈,顾家的同时亦不可委屈了自己,少出去玩,可不是一棒子打死彻底不去了,因为要是那样,人难免心生怨忿,最终,只会事与愿违。”
听着这话,黑顺似是想到什么,垂下了双眼,神色一黯,“……月莲和我娘是不就是这样啊……经年累月,心中眼中只有孩子、只想着如何把整个家操持好,因此却积攒了太多委屈,所以有时才会那般暴躁,甚至是,‘无理取闹’……”
“唉,这下好哇,”翟檠略带些夸张地慨叹道,“你悟了。”
说完,他似漫不经心地看向外面那已进入“熙攘模式”的街道,“人不管为了什么,为了谁,都要记得不能‘丢失’自己啊。只有先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才能够真正做好要做的事情,尽到该尽的责任,尤其是在这些,需长年累月经营的事物里——比如‘整个家’——就更不能在那迷惑人的所谓‘大局’中,遗忘自己了。”
黑顺转头看向翟叔的侧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怀中的药包,神情浮现出隐隐的担忧,“叔,那您呢?为了您的这‘第二个家’,您还记得‘自己’吗?”
翟檠斜了他一眼,“说你呢,别乱兜到我身上!——唉,这‘丢失自己’的毛病啊,多为女子所患,男子极少,所以我一点儿都不忧心你,而是想再叮嘱你,照顾家里啊,还需再多用点心;那些主内的女子,才是一个家安稳、和睦的根本。”
黑顺呼出一口气,“我大概知道应该怎么做了……我从来都知道,月莲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但今儿才真正明白,只要让她感到我是真的在用心,希望自己做得更好,也就不会再对我有这么多不满了。”略显惆怅地喃喃着,他忽然冷笑一声,“呵,要说起来啊,我会如此看重‘家里’还得感谢我爹呢,多亏有他,我至少知道,有哪些东西是须弃如敝履,而且要反其而行的。”
他话音未落,翟檠便毫不犹豫地摆手,发出了异议:“不啊,你会有如今这样,从始至终该感谢的,只有你自己呀。是你自己省察了你爹的所作所为是错误,而没有将其当成理所应当,且能自思得反其而行,才成功保自己幸免于步其后尘,没变得和他一样——妥妥的一个,眼中只有自己的‘大丈夫’。”他将最后那三个字咬得尤为清晰,用以强调表达自己的不屑。
对于这次的夸赞,黑顺并没有表现出惯常的得意,甚至,好像还有点不想要,“呵……这不没办法的事儿嘛。我啊,从小就悟出这么个道理:妇人无龃龉,全家都安生~”
翟檠随即转过头来,表情像是听见什么非常不顺耳的话,“啧,我说你咋这么不禁夸呢?刚明智没一下,又出一句这不知轻重、不识好歹的话!我说啊,要是男人去理家中的日常琐事,那生出的龃龉恐怕能比妇人多千百倍嘞!”
又遭教训,黑顺习惯性地缩了下肩膀,“……话说,叔,你不都没成亲呢嘛,那是怎么懂的这么多持家之道,且能如此理解女子之心情,并有情有理为她们抱不平的?”
翟檠移开与他对视的目光,无力地摇了摇头,“见过、听过的够多,自然就明白了,干嘛非得亲身经历啊。”
黑顺随着他,也重新看向街道,“叔啊,你从啥时候就待这儿了?”
“你说这儿啊?”翟檠似漫不经心地抬手,往天花板指了一下,“唉,我和这‘普济老爷’交情不浅啦,打二十出头,我就在这儿了。你咋忽然问这个?”
“哦,那您也不是在看过人生百态后才决定独身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