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抵达曲泽时,天色已近黄昏。
玉笛悠悠哉地降落,毫无顾忌甚至有点放肆,在原本氛围清净舒缓的街道上搅起了一阵波澜。行人寥寥,路过的每一个,都不由自主地向那枚从天而降的“蚕茧”投去了细思极恐的目光,同情,但皆力不从心——谁会吃饱没事干,好端端去招惹一位,毫不谦逊地显露着自身修为已至贤人九重境界的陌生人呢?
而君澄境对这一切完全置若罔闻。他顾自跳下笛身,直接绕到后面,站在了李慕儿跟前,表情一言难尽。他真没想到,从“相约”让彼此好好清净一下后,没多久,她便“撇”下自己,与周公相会去了……早知道,可以飞得再快些的。
李慕儿的双脚已平稳接触地面,但身子却仍被飘穗吊着,由于意识不在线,整个人此刻正呈一种微妙的前倾斜立姿态,
君澄境挥手揭开“眼罩”,刚要出声唤醒这总是跳脱于他意料之外的人,不料清尘却突然“造反”,倏地收回了缠绕在她身上的飘穗,随即恢复正常的形态,赌气般不管不顾地“转身”,悬停在了一边。
失去外力承托的刹那,李慕儿化身了一根软面条,直直向前栽倒。君澄境下意识伸出手拦在了她身侧,接着,只觉她的头轻轻砸在胸口,他就像被施了什么咒术,整个人瞬间石化,变成了个僵硬的雕塑。
无力地发出两声没好气的哼唧之后,李慕儿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正开始抢票呢,xxx的演唱会……嗯!?”各方面的感知经过几秒的延迟,终于真正传回了脑子,她触电般直起身,双手在本能的控制下,对距离最近的物体发动了攻击。
此番“突袭”猝不及防,但君澄境还是凭借超越常人的身手,勉强(以前都是完美)守护住了自己的形象。他后退两步,做了个深呼吸,脸上浮现出隐隐的幽怨。
李慕儿一愣,在看清那被自己使出浑身蛮力,推得一趔趄的人是谁后,喉间随即发出几声失控般的尬笑。她猛地放下原本失措的双手,目光闪躲着,环顾了一下周围,“到、到啦?呃呵呵,真是,干嘛不提前叫醒我……”
君澄境不应,转身就走,同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几分愠怒,挥了下手,将清尘召至身边,接着竟用家长教训孩子般的口吻嗔怪道:“拥有灵识,是为了灵器能在主人重伤,无法调用真气的危急时刻,仍能护其周全,而不是让你玩‘特立独行’的!”
玉笛摆了摆身后的流苏,颇有些不服管教的叛逆味儿,随后未等主人指令批准,就自顾自散作光斑,退下了。
李慕儿跟在他身边,看见这副场景,忍不住阴阳怪气:“嗯~性格独特,简直就是以它主人为模子刻出来的。”
还生着气呢,却又被逗得忍俊不禁,君澄境生无可恋似的抚了抚额(大部分是为了遮掩那控制不住微微翘起的嘴角)。他也不知道,到底哪里这么好笑。
他沉默片刻,忽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养生之诀,当以善睡居先’,而看一个人康健与否,或所得之病轻重、深浅,重要的一点也是察其睡眠如何。今儿看你这样,我觉着日后应是完全不必忧虑了。”
“……6。”李慕儿面无表情,幽幽抬手,轻促地给他比了个大拇哥。行行行,你厉害,吐槽揶揄都能这么清新脱俗~
“腹诽”完,即正经问道:“那么接下来呢,你清楚那家酒楼怎么走?”
“我以前来过,这会儿至少确定我们已经在荣锦坊。一路问着寻过去,应该用不了多久。”君澄境没看她,心不在焉地应道,飘忽不定的目光似在选择问路的对象。
李慕儿无语,暗自嘟囔:“这只是地址上第二大的单位,被你说的好像我们已经离目标仅剩两步了似的……按曲泽的城市规模,大概也得是一城分十‘坊’,一坊含十‘里’,十里有百户吧!也不知你哪来的自信,这只要运气稍微差点,咱可能就得在这儿过夜了……”
而就在“心里抓狂”的同时,她已向一个路人打听到了正确、具体的方向。
两人前行的脚步随之来了三百六十度急旋。
她不禁嫌弃且责怪地白了他一眼:“也不知你在忖度啥呢,问路还挑人啊?要不是我,你难不成得绕城一圈,最后兜到那儿去?”
君澄境别过头,一点也不想让她瞧见自己此刻的表情——恐怕是几分莫名其妙的、不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的羞耻——嘴巴却像不受意识控制般,说着大实话:“不知为何,就是有些别扭……”说着,似不经意地以空拳掩嘴,轻咳了一声。
“哦~社恐嘛,理解理解,我有时也这样。”李慕儿摆摆手,吊儿郎当的声色像是未曾察觉丝毫异常,或根本就没将他那几分局促与迷惘当回事。
“什么?”从没听过她像这般“落落大方”的胡言乱语,他第一次这样毫不客气,直接、完全地表达出了自己的诧异和好奇。“……我发现你怎么总爱说一些新奇古怪的语句?尤其是在我面前。”
“因为对于我的‘胡言’,你大多时候只是听听,不会带着怪异的声色追究。”回答完,她却耐心地解释起刚才脱口而出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词语:“社恐啊,就是……就是不爱和人打交道,不爱热闹,尤其是对不熟的人,简直避之不及。嗯,这么一说,不妥妥的就是你嘛。”
君澄境轻轻一笑,天真又带有些许调侃意味的目光像是在说:“你可别骗我”,“你该不会就是按我这个人来解释这俩字的?”
李慕儿不屑地撇了撇嘴:“你怎么不说,我是看着你,临时造出这两个字的?”
他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就你这机灵俏皮,凡事都没个准儿。”
“啥呀,高看自己还是高看我了这是?我要有那才华,就不会有这连斗嘴皮子都赢不了你的烦恼了……”她没好气地嘟哝着,将视线转回正前方。“到那儿还挺远的,这会儿咋不御灵啦?”
“累。”他想都没想,直言不讳到像是早等着这机会诉苦。“单是来回两趟就需消耗不少灵力,更别说还要顾着你这个……”他故意欲言又止。
“一个什么?””李慕儿斜眼看他,声色带着根本不具杀伤力的威胁。
“人。”
……很好,我竟无力反驳。
就在她咬着后槽牙,谜之傻笑的同时,却听君澄境补充道:“不一般的人。”
话音刚落,李慕儿脸上那“气不过又打不过”的幽怨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愣了两秒,随即告诉自己见好就收,别再继续这毫无胜算的较量,也别再去揣摩他声色间的含义。她避开那道看上去真诚,却又莫名令人寻味的目光,神情浮现出几分傲娇,“哼,本姑娘当然不是一般人,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还用你说?”
“主人啊主人~”伊依现形,飞在两人之间,愁闷地摇了摇头,“你干嘛老是爱用一些刁钻的方式来掩饰内心的‘虚弱’啊?明明知道他这话已经不在玩笑调侃的范围了,而且内涵并不简单……”
“哎呀行啦,我就是心跳容易加快,毕竟这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健康,有些不正常也是很正常的嘛。”
“看看看看,你自己都意识到心跳加快了,还不承认自己有多无能。明明心里已波澜起伏,表面却硬要装作愚钝无趣不解风情——“说到这,狐狸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好像它说归说,但底子里却不要太明白,其中所牵涉的所有问题,都不可能轻易找到解决方法,“你知不知道,这样只会把人越推越远的……唉,你个‘土憋’,憋不死你。”
“什么?你才土鳖呢!”李慕儿震惊加莫名的委屈。
“哎呀不是——你没看过网上把土象星座的人都称作‘土憋’?”
“呃,似乎有那么点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