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枢的目光向周围轻轻扫了一遍,确定暂时没人会注意自己后,侧头向她神秘兮兮地说道:“慕儿,你可知宜南……”
李慕儿愣住了——半真半假,大部分是为拖延时间,思考自己到底敢不敢看懂他的眼神暗示。最终,她做了个自认为十分含糊的回应:阖了阖眼。
何枢却直接当作自己得到了个肯定的答复,“你如何得知?”
“我……”我有说我知道吗!
“是的主人,你刚才那样,就是默认‘我知道’啊。”伊依摊手摇头,竟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没事啦,他会这样问,说明他也知道,或者至少发现了端倪。而且,你对自己说谎的能力就没点数吗?”
感觉已无退路,李慕儿硬着头皮道:“境、境师兄和我说的。”
不料对方倏地皱起了眉,神色间的狐疑又加重了几分,“他怎么和你说的,什么时候?”
李慕儿顿时语塞,多重顾虑叠加,思绪近乎一团乱麻。“管他指的是什么事,我知情的时间总不能比他早。”这样想着,她回答:“出门前。他说见宜南挺喜欢我,想这一路让我抱着它。”
“那不是你自告奋勇要抱的吗?”
“——那是为了不让其他人感到奇怪,对,为了不奇怪。”
“……就因为宜南喜欢你,他就将这事跟你说了?”何枢显得不可思议。
李慕儿不耐烦:“你说的事,是烟珃……?”她故意将名字说得模糊,且拖长音,仿佛后面还有没说完的内容。
何枢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慕儿,师兄只想让其他人将宜南当作普通的猫。”
李慕儿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我们这咕咕哝哝的,他们听不见。那他为什么又跟你说了呢?”
何枢看向别处,略显疲惫地叹了口气,“不止我一个,还有师父师叔、邢师兄和陈师姐。唉,其实在宜南翻开那本《易经》时,我就想到了珃师姐,之后又无意听见师父师叔谈论这只猫,得知他们也有一样的感觉……今天才彻底确定自己的猜想竟是对的。”
“……你们平日里都倡导世上并无‘神明’,而当时心中竟生出这样的猜想,你可觉荒唐?且眼下真就这么完全相信了?”不知为何,李慕儿忽然忍不住,说出了这一直不知该怎么说、又能对谁说的疑虑,“——我、我没别的意思啊,只是想不通,一个人从小秉持的思想,真的会,就因为这么一件事,便轻易改变吗?”
何枢顿了顿,随后向她轻轻一笑,看着似平常般礼貌温和,却在此刻令人莫名感到一种无法挽回的疏远。他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你是觉着,我们是在自欺欺人?……不过这也情有可原。可是慕儿,人的‘思想’是因心境和位置而变的,事关亲人,我们愿信其有,心中所念,即为神明。”说着,他看向前方,目光并无焦点。
听着这番话,李慕儿的感觉很复杂,既为自己的出言不逊感到惭愧,同时却又觉胸口一松,像是某个心结,就此被彻底解开了。待他感慨地说完,她竟露出“没心没肺”的微笑:“谢谢你。”
“谢?什么?”何枢十分诧异,可他惊讶的不是她“语言错乱”,而是自己的听力居然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
“谢你点醒我呀。”李慕儿戏谑地说道,但从眼神可以看出,这话完全发自内心,“否则我还在自以为是,不懂将心比心呢。”
何枢有些难为情地移开目光,干咳一声,“没有,这番话也不是我说的。”
“哦,那是?”
“喏,”他看向前面那俩颀长挺拔的身影,抬了抬下巴,“两个大师兄。”
“其他,还有人知晓宜南的事吗?”
“据我所知,就这么几个了,至于其他人,或许是想到了不敢说,又或者根本就不会想到……就这么看来,应该大多是后者,毕竟他们有的,甚至连珃师姐的面都没见过。”何枢舒了口气,又对她换上了“说正事”的表情,“慕儿,我还是奇怪,这件事,师兄为什么会和你说?”
李慕儿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疲惫阖眼,“你到底在怀疑什么嘛——”说着,正面直视他,声色皆在表示自己坦坦荡荡、人畜无害:“有什么话,一股脑说完、说开了吧。”
何枢先是预防性地向她道了个歉,才说道:“师兄明明说这事完全不必摆上明面,知情的心中自知就好,不知情的倒是省事,毕竟说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信,信了,也只是徒增烦恼。所以在他看来,谈论这事可谓多此一举,我能真的知情,也是因为我们几个心中有所猜测,忍不住提起,今早他才会说,可你……”
“可我与那些年纪较小的师弟师妹相比,更更不是能谈论说这件事的人?”
正思考着该如何措辞,心中想法已被对方直接说出,何枢带着歉意尴尬一笑,“你来这不过短短一个月,连宗门事务都还不甚了解,更别说这种事了,师兄怎么会自己找你说呢?且我看你像是早就知情,并已将其当作一件平常事了。”
说到这,他忽然又想起这几天里,在当时不以为意的、有关那一人一猫的诸多异常,遂补充道:“还有,你之前对宜南明明碰都怕碰,怎么昨天开始,突然就能够与之亲近了呢?”至此,算是将心中疑虑全都吐了出来。
李慕儿思维混乱,言辞无措,顿时真想仰天长叹,问问这话题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唉——”伊依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真是不怕聪明人一世灵光,就怕单纯boy一时多虑啊。主人,根据我的检测分析,他怀疑的点几乎都在你身上,因为他肯定君澄境绝不会主动和你说起君烟珃的事。唉~好自为之吧主人。”
“你还有闲心在这儿即兴表演顺口溜,说这些废话呢!快帮我想想怎么办啊——我总不能说实话吧?”李慕儿在心里发泄式地大呼小叫,但表面还算维持着镇定。不等狐狸应话,她已有了答案,小心翼翼地向何枢笑笑:“我也不晓得,也许是我顿悟,明白了我与它都是这世上生灵,有什么好怕的呢……”
越说到后面,字句越低弱,毕竟连她自己都觉得,这句话的可信度。可谓近乎于零。她强行将自己的音调提高到先前的状态,试图使其听上去不那么心虚:“你、你可以去问境师兄啊,看到底是不是他和我说的。”唉,现在就看我和君澄境有没有默契了……这算什么事啊!
“主人,我真想不明白你在怕什么,”伊依瞟了她一眼,目光带着几分不屑,“和他们说实话,信不信是他们的事,何必这么为难自己胡说八道呢?”
看着她闪躲、无措的神情,何枢忽然叹了口气,“我也不知我到底在担忧什么……我是觉着你并非普通人,但、但也不至于怀疑你是坏人啊……”他皱皱眉,苦恼地挠了挠头,沉吟几秒,最终向她露出了抱歉的笑:“对不住啊慕儿,最近我真是被那些人弄怕了,有点疑神疑鬼,这些话,你千万别放心上。”
“……所以,你为什么觉着我‘不是普通人’啊?”李慕儿僵硬地笑笑,肌肉牵扯的过程甚至现出一丝痛苦,“‘那些人’,你是指被派来监视我们的玉衡榭弟子?你、你难道觉着我也图谋不轨?”
她忧疑试探,声音很小,何枢不知是真没听到,还是趁机演戏,以顺理成章地结束此番对话:“啊,那个,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一些医书说的问题要请教师兄呢,我先过去了啊。”
看着他逃也似的走开,李慕儿抿抿嘴,神情复杂,不忿嘟哝道:“那当初带我来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这个呢,现在才有这‘忧患意识’,我要真是‘患’,早都来不及了。”
“主人,我劝你赶紧收起现在这副吃屎的表情,”伊依“大逆不道”地用爪子拍了拍她的脸颊,“别人看到真的会想入非非,以为你跟何枢有什么‘感情纠纷’呢。”
“我去,你的语言系统又错乱了是吧,这用的词都是什么鬼?”喝骂狐狸的同时,李慕儿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见何枢神色有些不自然,翠墨下意识回头看向他的来处,李慕儿冷不防对上她的目光,顿时露出一个像傻子似的尬笑。不出意料,翠墨随之走到她身边,“慕儿姐,怎么了呀?他方才嘟嘟哝哝和你说什么呢?”
她那温婉的微笑和轻柔的话语,立马让李慕儿觉到莫名的自惭形秽。为免造成新的、莫须有的误会,她选择说出此刻的心里话:“翠墨啊,你看我像坏人吗?”
“啊,怎么会?”翠墨觉得奇怪,但同时更是松了口气。她想了想,反问道:“是不是因为宜南的事?”
李慕儿试探地点了下头。
“唉,别理他,他这就这样,有时思路奇特,异于常人。昨天竟跟我说他觉着你似乎听得懂宜南说话,还让我探探你——”
“蛤?”李慕儿的惊异成功掩盖住了心慌,“他咋这么想啊,都可以去编话本了。”
从没听过如此到位的、对于何枢的吐槽,翠墨无情地笑了出来。“对呀,所以你不用管他。就像境师兄说的,他这人纯粹,平时想得比谁都简单,但有时又‘如抽风般’,比谁都更疑神疑鬼。”
李慕儿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不怪他,我自己都觉着我这几天挺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