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准不久的将来,我还能靠这手艺吃饭呢……
话音未落,君澄境已端着那半盆蜂蜜径自朝厨房走去,她受那(挺强烈,但并不单纯的)求知欲的驱使,快步跟上。“喂,教人医理可谓积德吧,但就你,顶着这张臭脸为人师——着实是作孽。”
君澄境看也不看她:“教的人是作孽还是积德,得看被教的人,学成以后是不计荣辱、仁心仁术,还是唯利是图、草菅人命。”
他这风轻云淡的语气,几乎每次都能强有力地、斩断式地结束对话……
看见李慕儿在君澄境身后凭空踹了一脚,游岳不禁笑起来,可同时,却又感慨万千:“唉,阿境肚里明明就只一副热心肠,却非要给自己套上一层冰壳子,要像慕儿那样,毫无顾忌,表里如一就好了……但真要是那样,可不知我两个老头受不受得住了,毕竟只宁熠一个,就已让人……”其后仍有未尽之语,他的尾音却突然截止。
专注于烧竹沥的艺心两耳间闻身旁事,零散收入耳内的字句令她“断章取义”,以为师父只是在进行日常吐槽,遂没心没肺地接话道:“境师兄平时也不会表里不一啊,特别是教训我们时,那可是直抒己见,毫不留情~”
沁梅探身,轻促地戳了一下她的后脑勺,“小孩别这么多话!”
艺心随即回身反击,无意看见宜南跟在君李两人后头进入厨房,师父他们却无一人阻止,她就像碰到了什么怪异的事情,“师父,师叔不是不让它进厨房吗?说外头无人照料的猫狗身上怕有什么疫疠病气——”在师兄师姐们的眼神示意下,最后一字才说到一半,她忽然住了嘴。
游岳宽和一笑,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你们师叔啊,就是太小心了,简直草木皆兵!那街路上那么多流浪的猫狗,岂不到处都是疫疠之邪?且宜南乖巧着呢,哪是外头那些野猫能相比的,绝不会乱碰锅碗瓢盆。还有这杯子,以后就给它专用了,别再拿那破瓦片给人家装水喝。”
众弟子相互看了一眼,现出知错认错的神情。
游岳似趁机让自己“严厉”一次:“孙真人‘至于爱命’一言,你们给跟我听听。”
众人默契齐诵:“‘……虽曰贱畜贵人,至于爱命,人畜一也……’”
游岳点点头,轻抚胸前白须,仿佛喃喃自语:“嗯,都是生命,都是天地之灵。”说完,冲他们憨笑,“好啦,你们随便做各自的事,可别忘了收拾行装啊,去州府听集贤宴的讲学,可不是一两天回得来的哦。”应是怕见他们又回以各种形式(包括微表情、下意识嘟哝等)的“异议”,他一边说,一边头也不回地朝自己房间走去。
直待师父走远,艺心长长舒了口气,“唉,这要是师兄,怕是得让我们把《大医精诚》整篇背一遍了——不对啊,这件事上,境师兄好像也犯了‘贱畜贵人’的错误呐?”
何枢歪撑着头,一脸疲惫,“你就别说话了。”
刚才察觉到游岳脸上那隐隐的哀伤,此刻又见何枢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翠墨莫名联想起这两天发生的种种,顿感有些心慌。“……自有邻里看见那位‘屎包兄弟’离开凤梧,第二天开始便有许多外乡人在周围晃荡,南街北街都有,包绕我们宗门,似欲行不轨之事,可师父师叔却不以为意,还一心安排我们去集贤宴?这到底是怎么想的嘛?”
忧愁仿佛传染开来,从翠墨的声色间弥散,延伸至其他人脸上,不过由于各人性格和年纪的影响,轻重程度不尽相同。
何枢直起身,长长叹了口气,心不在焉地用手里的铁钳扒拉火堆中的木灰,“师父他们就算了,像他们自己说的:这么老的人了,什么大事才放在眼里?可师兄那么细心多虑的人,竟也全然不将外面那些人当回事,而关于去集贤宴,他反驳两次无果后,就彻底依了他们,这两样凑一起,师兄仍跟个没事人一样,这才是最奇的!”
“何师兄,既如此放心不下,你就没和他们聊聊,看看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问柳微皱着眉,倾身凑近前去,试探着问道。
何枢扁扁嘴,十分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你怎不去问呢!”
“那你不是二师兄嘛,大师兄平时还会专门挑一些不小的事务让你去处理呢,他可盼着你能独当一面呢。有些事情他不能和我们说,可也许会让你分忧嘞~”说着,问柳摆出些许不忿,“境师兄可是将你当作宗门未来师尊培养的,只是这么多年没人明说罢了。他对你的心性品性、医术医理甚至灵力修为,都严格要求,像极了就等某天能功成身退喽。”
何枢故作出几分嘲讽,冷笑道:“哟,你这是把长久以来的心声都说出来了呗~怎么,不服,觉着师兄他们高看我了?那你倒是说去啊。”说完,他移开目光,忽地松下了傲娇的神情,“唉,自宁熠师兄离开后,他就比以前更拼命了……”
翠墨似应和着他的感慨,轻叹一声:“且不光自己拼,还拉上了我们一起。问柳,你方才那话可有失公允啊,境师兄给我们的照顾和所教的东西,并没有谁多谁少。”
问柳点头,似对她这番话表示认可,“所给予的关爱、教导当然分毫不差,但所寄予的期望却各有轻重。”
就像是被他说的这真相击中了心坎,何枢紧接着补充道:“就因这轻重不同,他对每个人的‘肚量’也是辩证张弛的,就论对错误的容忍,于你们可谓宽容,于我,就窄了不少……”
艺心不以为然地噘了噘嘴,“平时境师兄对谁都不能算‘宽’啊,对你就是严了那么一~点。”为了强调这“一点”,她抬手,拇指与小指对掐。“柳师兄,我就想不明白你在别扭什么,现今这样我都觉着已经顶天了,你却没够,还想承他们的厚望啊?噫——太可怕了,如果天资比寻常人高就要受更重的压,我宁愿我是个平庸之人。”
何枢面露几分惆怅,“压我倒是不怕,可能是已经习惯了,关键我也不见得有多高于常人的天资啊,像师兄眼光、要求都那么高的人,更难揣测他在想什么……唉,我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啊……”
“哦不不不,你有你有~”问柳连连摆手,微笑中是嘲讽式的不以为然,“否则像境师兄那样的人,怎么会更看重你呢?求其上者得其中,他对你期望那么高,你可万万不能在这妄自菲薄啊。”
何枢无奈又带几分幽怨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径自回归先前的话题:“关于师父师兄他们为何对外面那些可疑之人简直视若无睹,我觉着,要么,就是那些人真的不值一提,要么,就是这事已经严重到不能和我们说了。”
问柳愣了一下,接着,眼里莫名透出些许不屑,“你这话好像特别对,因而也好像一点用都没有……”
何枢随之与他对视,不假思索地回击:“你今日好像又趁机揶揄我,但却因此,好像是不小心夸了我一顿。”
这在当事者看来可谓绝妙的嘲讽与挑衅,对其他人而言,却并无实际意义,至少艺心觉得,他俩那张嘴就来的“绕口令”,斗的,不过只是一个气势。
翠墨现出心累的表情,伸手分别轻推问柳与何枢的肩膀,以他们彼此离远些。“唉,也难怪他们至今还把我们当小孩……”
听言,小至颇觉不服,外加些许不满,音量随之失控:“小不小的,那也是宗门的人啊,要真有不轨之徒对宗门怀揣歹念,我们也能出一份力不是!”
话音未落,具体也不知为何,坐在他旁边的几位异常默契地抬手,都试图捂上他的嘴。
厨房里,位于角落的灶台旁,李慕儿被那声突然的“咋呼”吓了一小跳,眼神下意识地探向院外,“他们凑一起在说什么呢,还吵起来了?”
与她的只听见其声未闻其意不同,,君澄境完全听清了那句话中的每个字,却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应该是在说师父他们‘掉以轻心’的那件事吧。——看着锅里,别烧糊了。”
“这应该差不多了吧?”李慕儿用木铲挑起锅中已熬成焦糖色半固体的蜂蜜,突然有了一种不合时宜的,想咬上一口的冲动,“……很难想象这个最终是用来……呃……”
“嗯,可以了。”君澄境示意她让开,将蜂蜜倒在了事先抹好油的盘子里,“得快点,天气凉,它很快变硬。”他灵巧地用三根手指在盘中“揪”出适当分量的蜜团,置于手心轻柔且快速地揉搓,不过十几秒,蜜团就在某人略为呆滞的求知目光中,变成了一个整体如小指粗,两端较细,长约二寸的光滑蜜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