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最后,李慕儿心中忽然生起了几分对谢婆婆,以及那位姑娘一家的同情……
她接着问道:“然后呢?就你这,没着没落地,莫名其妙先把自己的家人夸了一遍,人家父母又作何应对?”
他漫不经心地答:“他们听完,嘴上只说我是知感恩、重情谊的人。这虽与我所期望的相反,但是正常。”
“你也知道自己不正常啊。”李慕儿轻轻啧了下舌头,暗地里嘟囔。
“之前听谢婆婆说他家女儿较注重容貌,所以师父师叔才将我打扮成这样,或许不看别的,就看我长得还算板正,即便已面露些许不满,他们还是把女儿唤出来了。”
何枢抚额,无奈地摇了摇头,“可不嘛,本是想替女儿看看你这人值不值得托付终身,却光听你在那里‘自卖自夸’,且夸的还不是自己………”他轻轻舒了口气,可谓语重心长,“师兄,这么多年,你就没一个中意的吗?就一个!?”
“没有。”君澄境无所谓地答道。不知是安慰还是意在捉弄,他扬起胳膊,挂在了何枢的脖子上,并十分亲切地将身子贴了过去,“怎么,这么想你师兄赶出去啊?我可不想自立门户,怕自己思念成疾。”
作为旁观者,李慕儿和翠墨将所有细节看得一清二楚,包括君澄境脸上若隐若现的坏笑,与何枢眼中莫名的担忧和惊慌……
和她们的“清醒”截然相反,冷不丁被师兄“揽”进怀里的何枢,此刻正陷于某种突如其来的猜想,所构筑的恐惧中,“师、师兄,你你你干嘛呀?”
君澄境深深地叹了口气:“小崶啊,这么多年,你都不曾领会师兄的心意吗,还是你根本就没有觉到,我对你跟其他人不一般?啧,不能吧~”说着,他像逗猫似的,用食指挑了一下小师弟的下巴。
何枢一愣,双眼幽幽瞟向旁边那两位“观众”,但没想到,因着某种不谋而合的心理,在他目光落定之前,李慕儿与翠墨原本不亦乐乎看戏的表情,便以异常的“默契”,瞬间换成了足可以假乱真的几分惊诧。
何枢心中本来还怀着几分他们在捉弄自己的可能性,但因两个女孩(特别是翠墨)的表情,他彻底没了谱。“……师兄,我明白你对我好,所以我更希望你过得好啊。三十而立,你早该成家了,结婚后,你只是多了个自己的小家,其他什么都不会变的,你为何就这么排斥呢?”他努力用着正常的语气,一边在想该不该反抗,挣脱师兄的“禁锢”。
看着怀里至今还心甘情愿被自己“拿捏”的大小伙子,君澄境收起了脸上的坏笑,“我只要与你们在一处就好,你们不就是我的家人吗。”声色都恢复了认真,但胳膊上的力度却仍无丝毫放松的打算。
何枢抬眼,一个在心里隐藏多年、连自己都觉得可怕的猜测,突然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了脑海,他几乎脱口而出:“师兄,难不成你所好真与他人不同?还、还是你有什么难言之隐?那可得和师父说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的事——”
君澄境倏地扬起嘴角,不急不缓地将他推开:“师父什么时候跟你说的,他有此种担忧?”
翠墨一开始就觉得,他可能是想套何枢的话,见此,她莫名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配合。李慕儿不知自己这究竟算不算是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剧情,经过这一番,她甚至都忘了最初的“期待”是什么……
对着师兄那恐怖的笑容,何枢意识到,自己是又“入坑”了。他装疯卖傻地一笑:“呵呵,师兄,我晓得了,你就是还没遇到合乎心意的人~等你遇到,你就明白了,”说到这,他突然牵住了翠墨的手,拉着她一起,向前飞奔而去,“有个想和她白头到老的心上人,是有多幸福——”
“没皮没脸的!”君澄境狠狠向他挥去一掌(当然,真正“受害”的,还是只有无辜的空气),脸上却是可谓宠溺的笑。
看着那对彼此怀揣真挚情感的年轻人活泼轻快的背影,伊依似有万千感慨,无力地摇着头,“唉,人和人之间,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主人,那要是你的话,他该被你打了吧。”
“啊哈,是的,”关于这个,李慕儿确实没什么好反驳的,索性直接承认,甚至夸张自黑,“要是我,肯定先是一声嚎叫,接着就一顿巴掌。而她呢,先一串温柔的惊叫,然后羞怯地用袖子挡住了脸,却始终连一丝反抗都没有。”
“呃,主人,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哈。”伊依尬笑摆手,语气像是在认输。
“我可能天生对这些过敏……我不知道。以前在学校有男生送礼物向我示好,我只觉得恶心。”
“嘁,”伊依不以为然地皱了下鼻子,“你那可不是对事,而是对人呐~不然你改编一下那段记忆,把那位歪瓜裂枣换成此时此刻在你身边的这位试试?”
李慕儿白了狐狸一眼,不再搭理,接着却顺着它的目光看去,不自觉朝君澄境挪了几步。“诶,有意思吗,一天天的尽欺负你这小师弟。”
君澄境深吸一口气,似感叹道:“他可不是‘小’师弟。我们这儿师兄弟之间的顺序,并非如其他师门一般按年龄分上下,而是按医术、医理和修为。他啊,在师父的十六个弟子中,名号仅次于我。”
“哦,怪不得我看你们日常的称呼有些都不按年纪来呢。……那你们对我还是真‘客气’,比我大的喊我名儿,小的叫我‘姐’,有个别甚至还偶尔称我李小姐。”
“他们没别的意思,只是忽然见有个新人住进了家里,一时转不过那个弯儿。他们也许暂未真正将你看作同门,可已经将你当朋友看待了。”君澄境侧过头,轻勾嘴角,露出一丝安慰的笑意。
李慕儿点了点头,神情却愈显几分莫名的失落,“毕竟你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某种意义上,‘同门’和‘亲人’也许可谓是一样的意思吧。“说着,她似没心没肺地一笑,语气亦在强调,自己真的无所谓,“嗐,像我这样半路插进来的,压根没想过能被同等对待,那样只会是庸人自扰,而且何必呢?我只想像我说过很多次的那样,不在你们眼里‘高人一等’。”
君澄境看着她,眼里透出些许疑惑,“你为何这么怕被人‘另眼相待’?”
李慕儿低下头,漫不经心地踢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小时候被‘另眼相待’怕了。不管出于什么缘由,好的还是坏的,只要别人带我与正常不同,我就觉着自己是个累赘,是个祸害,是个多余到不能再多余的废物——没办法啊,娘不养爹不教,几乎什么亲朋好友都代他们照顾过我,以为孩子只要有个人陪着,还活着就够了,是,我‘活着’,仅此而已。”
听她说着,君澄境似觉得“非礼勿视”,有所避讳般移开了目光。因思及自身,心头忽然泛起几分哀伤,但同时,还伴着最新产生的、对李慕儿身份的怀疑……
直到说完以上那一番话,将突然泛滥的情绪宣泄得差不多,李慕儿才听见伊依在耳边使劲叫喊,“这么大声干嘛,我没聋!”
听言,伊依猛地垮了,原本倒竖并奓毛的尾巴瞬间耷拉下来,整只狐精疲力尽,“不,你聋了。我从开始的提醒到刚才的咆哮,你是不是只听见了一句?”
对于它有气无力的质问,李慕儿选择逃避,别过了头,“呃,我、我听到了的,不想理你而已。”
躲开那只幽怨的狐狸,她却转头撞上了君澄境略带质疑的目光,随即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两声可谓虚弱的尬笑。
那异样的神态直接促使了君澄境说出心中的疑问:“爹不教娘不养?我记得你说过,你娘亲……早已与世长辞,李将军就更别说了,朝廷政务繁重,哪还有余力照管家里?”
呼吸一窒,李慕儿咽了口唾沫,只觉一阵前所未有过的心虚席卷而来,几乎闭塞了她的“言路”。凌乱的字句在喉中挣扎过一番,终于排列成能够“示人”的话:“方才言重,因我只要一想起幼时之事,就难抑怨忿,故说出那般大逆不道之辞,让你见笑了。”
君澄境无所谓地摇了摇头,随后接着说道:“若非亲身经受,你怎么能将那‘累赘’、‘祸害’、‘废物’说得那般‘顺口’,”他轻轻皱起了眉,以示不解,“这和我以为的,着实有些差距,且你说的‘亲朋好友’,又是怎么一回事,堂堂李府,就算有谁再怎么排挤你,总归还有几个丫鬟,照料你日常起居应该还是够的,远不至于要求助外人吧?”
“这下好啦主人,看你怎么过这关啊。”伊依调侃着,声色却可谓绝望。
李慕儿强撑淡定,保持着坦然的神情与君澄境对视,“唉,境师兄也真是够小心的,我就一时口快,胡说了几句,便遭你如此追根究底?好吧,所谓‘亲朋好友’,其实是我对那些下人的晦称,我在李府,仅仅只是有个大小姐的名头,连我那妹妹养的狸奴见了我,都得压我三分,只有几位无意权、利,留在我身边,故我不喜用‘丫鬟’之类称呼他们。”
“呃呵呵,”伊依苦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主人,你这样真的好吗……”
“没时间三思啦,多犹豫一下就多遭一分怀疑,这可信度可是稍纵即逝的!”
伊依抚额轻叹:“唉,你那些‘亲朋好友’啊,打死也想不到,即便是在‘另一个世界’,还会被你这么‘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