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年前。
期和县,游岳驾着一辆简陋的驴车在某个集市上闲逛。就像是天意使然,他正对一些从未见过的特色手工艺品欣赏得起劲,车前老驴却忽然装疯卖傻,自顾自走到一家客栈的马厩边停了下来,并冲着牲口槽里的草料直哼哼,任凭游岳怎样吼喝鞭打,它愣是杵着不走,反倒将头颈微仰,前蹄有节奏地轻踏着地面,对栅栏那头的一切仿佛望眼欲穿。
“哎哟我这老伙计诶,你是又犯什么病啦?看这一路停停打打的,走到这么远,虚度了多少日子!唉,这次我自告奋勇的出来,要是出师不利无功而返,岂不给我那口下无情的师弟奉上了能嚼一辈子的笑柄……好吧,且不说这个,你只要是能让我顺顺利利、毫发不伤地回到曲泽,那就算菩萨保佑了。”
他自言自语,一边无意识地向身旁空气轻甩着驴鞭,突然觉到余光中有个异常的黑影在动,转眼一瞧,直接被吓得叫出了声。
“黑影”刚刚爬上那足有他两人高的栅栏,就被这大惊小怪的老头一嗓子,吓得差点前功尽弃,他稳连忙定身躯,并在保持着高难度姿势的情况下,狠狠白了他一眼。
游岳想都没想,立马下车冲上前去,却在男孩仇敌般眼神的注视中,卑微地收回了手,改换方式,在一旁悄悄护着他。
“宁熠,当心着点。”栅栏那边,另一个男孩十分焦虑地看着他,间或警惕地瞟了游岳几眼。他紧张等待着伙伴能平安落地,可被他紧紧牵着的那个小女孩却已等不及了,她挣脱哥哥的手,转眼工夫,瘦小的身躯便异常顺溜地从栅栏的空隙间钻了出去。
一见妹妹脱离了自己的可控范围,还被困在栅栏里的男孩随即显得惴惴不安,然而“钻空子”的方法并不是谁都能用的,他只好学。此刻已经安全落地的宁熠,扒住栏干,同手同脚地爬了上去,一看身姿,就远没有前二位那般轻捷。
女孩瞪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紧盯那人的一举一动,抿着双唇,整张脸甚至都憋到微微泛红,就像是在替他使劲儿,“哥,你行的,出去了我们就能去找好吃的了。”
看着兄弟那笨手笨脚的模样,宁熠则是几分嘲谑,“啧啧啧,是谁老是给我念:‘做事得用巧劲儿’的?阿境,光在处世上会用巧劲儿,可是不够的哈~”
在两人鼓励和刺激交织的啰嗦下,阿境总算完成一半的“路程”,到了栅栏顶上,可他却突然不动了,像一只小壁虎般紧紧抱着木桩,整个人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粘在了栅栏上。“……我、我我我我动不了了,宁熠,帮帮我……快点!”他看着那离自己异常遥远的地面,只觉头晕目眩,一字一句都随着身体,在病态地颤抖。
“你要我怎么办啊,要我在地上接着你?那恐怕待会儿就得麻烦您背着我到处求医去了;要我再爬上去?在上面谁都自身难保,不要我们都伤了,烟珃咋办啊?”说着,宁熠搂过身旁的女孩,随后神情转变,“语重心长”道:“‘凡事最终还是得靠自己的’~阿境,慢慢蠕吧,我们等你。”
听完他这一番话,烟珃的眼里已是蓄满了泪水,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阿境即便连话都说不清了,却仍不忘安抚妹妹,因此,她愣是憋着没让自己哭出声。
已被无视许久的游岳实在看不下去了,不顾宁熠的阻挡,径自上前将阿境抱了下来。
莫名其妙从半空回到了地面,阿境云里雾里,即使在身旁两人“粗心浮气”的大声呼唤及剧烈摇晃下,也还是用了好大一会儿,才完全缓过神来。随后,三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位意图不明的老人。
游岳被盯得莫名有点心虚,认真打量起面前三位,发现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虽是肮脏、破烂,但看得出是经过有心整理,有心保持着整齐;整个人虽是灰头土脸,眼里却有着与其他流浪街头的孩子完全不同的光亮。“呃……你们、你们是哪家的孩子?要不,我送你们回去?”
见问,宁熠不屑地撇起了嘴,正要说话,却被阿境抢先一步:“多谢老人家出手搭救,我们不敢再多麻烦。”他略显无措地鞠了一躬,随即拉上身旁两人,匆匆离开。
宁熠回过头,神色蔑然,像是怕那位老人耳背听不清,刻意提高了声调:“我们是天地养的!世间何处不是家?的确用不着您操这闲心嘞——”
游岳似乎明白了什么,直接掉头,去刚光顾不久的那家早点铺买了三个馒头。
急忙忙地赶回来,仨孩子还未走远,他走过去,脸上保持着自以为合适的微笑,将馒头递到了他们面前,心里十分忐忑。
烟珃眼前一亮,正要伸手去接,却被阿境猛地拉到了身后。“你要干什么!”
与阿境的戒备和质问大相径庭,宁熠像是忽然来了某种兴致,别有一番意味地打量起面前那位老人,和他手里用屉布兜着的三个馒头,“老头儿,你是看上我们啦?哟,可真是抬举~想当初我这小妹生病,高热不退,我们背着她四处求医,他们都对我们像避瘟神般逃得远远的,平日里也总拿我们这些人当过街老鼠,今日还是第一次有人上赶着……向我们示好呢。”
“和他说这么多干什么!”阿境一边对宁熠嗔怪,一边瞪了游岳一眼,“我们自力更生才保平安,何必稀罕他的。”说完,拖着妹妹就走。
看见他那故作决绝的表情,宁熠知道这是在威胁自己快点跟上,“叛逆”心理反更加重,遂留在原地,与老人对视,甚至主动介绍起了自己和另外两位:“我叫蒋岌薪,字宁熠,那位,君澄境,字离弦,这是他亲妹君烟珃,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