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济医馆。
翟檠端着一个食案,轻轻来到隔间门前,试探地问道:“先生,醒着呢吗?”
须臾,里头才传出一声回应:“进来。”
近十年来第无数次,翟檠用膝盖顶开了房门,像个服务员般,面带微笑走进去,兢兢业业地将食案摆在了宁熠面前的小几上,“该吃药啦。”可所用语气,却完全就是个亲切的长辈,给出的无比自然的温暖关怀。
宁熠对此早已是习以为常,看着他在眼前忙活,只惫懒地打了个哈欠,“……翟叔啊,这一天天的你也够勤,该吃的药你一次都没给我耽误咯,在下佩服。”说着,他“随手”向对方抱了个拳,接着揉了揉自己尚且惺忪的睡眼。
“哎呀,不是您说的,吃药得对着时辰,那功效才好嘛,恰好这时辰,也该起了。”翟檠一边说,一边动手将案上的药粉与汤药融合。
宁熠深吸一口气,“我说这药最好辰时吃,您就一定得辰时初叫我醒啊!原本这几天在这破榻上就睡不安生。”嘟嘟囔囔“抱怨”完,他仰脖将药给一口闷了。
对他这每天在自己面前必走的“过场”,翟檠也早就习以为常,嘿嘿一笑,在他身边坐下,“你啊,将近而立的人啦,就这还跟小孩儿似的。诶,说起来,那姑娘怎么样?”
宁熠向后一倒,又摊在了床上,同时,就听不知哪个角落,突然响起“劈啪”一声。“唉,伤得可重,我得搁这儿再委屈一段了。——这破榻可真行,好像随时都能碎了。”
“诶~她伤咋样我清楚,我是说,人怎么样。”翟檠“意图不轨”地眨了眨眼。
宁熠勾起脑袋看向他,作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呆呆地摇头:“啧啧啧,将近耳顺的人啦,怎么还没‘知天命’呐?医者救人,您怎尽想些有的没的!”
“切,”翟檠故作不忿,没好气道,“这还不是怕你没人要啊。这次让你救了那秋绛姑娘,没准是天赐良缘呢,你可别浪费啊。”
“哎哟就我这老病缠身的,您好意思糟践哪个姑娘?而立?那您呢,到如今不还孑然一身,我还不想有人要呢,跟你一样当个孤老子,逍遥自在,也挺好。”
“你——”翟檠就近在他腿上打了一巴掌。“唉……一边骂这‘破榻’,一边又不肯让我将它换了,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哎哟翟叔,您可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啊,隔间外面对我恭恭敬敬的,隔间里……”宁熠欲言又止,将脑袋砸回了枕上,嘴角边莫名浮现出一抹难得的温暖笑意,虽十分浅淡,却是发自内心的。“这张床,是我初到期和时吴先生亲自给我买的,你说我舍得?用了这么多年,当然破了,我也没说错啊。”
“得得得,随你怎么说,”翟檠起身去拉他的手,“现下我只要你赶紧起来,医馆门已经开啦,再拖我可没心思管你了!”
“那您就去忙呗,为啥非要将我从床上拉起来后,您才甘愿去忙正事?”宁熠嘴上这么说着,身体却是乖乖顺从,坐在了床沿。
“我要不一鼓作气把你拉起来,你还不知要赖到什么时候!早饭还没吃呢,由不得你。唉,你怎么就从来学不会爱惜自己的身体呢,就算不为自己,也为生养你的——”
翟檠紧急住嘴,瞟向宁熠的脸,他果然又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神态,甚至目光都变得有些深沉。“呃,我说的是天地,人嘛,不都是天生地养的。”
宁熠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无力一笑,“翟叔,这么多年,想来您是可谓拿我当亲儿子待了,干啥呢?在我身上谁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又或是为了吴先生?那就更没必要了,我不仅早已将他的遗志置之度外,也没为他留下的这医馆尽到半点责任,让其声名远扬可别说了,倒是被给我败得差不多,如今,那最后两个人都被我赶走了,这儿啊,真就靠您啦——”
“……先生,”翟檠重新坐在了他身边,“我们都念着吴先生的好,一心也都为这医馆,你打发走的那些人,全都是做了有违医德的事儿,可你却为了他们的颜面,为了让他们有改过的机会,每次就给随便安一些莫名其妙的罪名,结果好啊,他们到外面仍固守旧业,到头来还是害人害己,而你的名声却白白遭黑,晓得外面那些人咋说你的?”
“那你可知他们是怎么夸你的?”宁熠打断他的话,“反正不论何时何地,红脸白脸都得有人唱,我就不喜欢当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