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十五岁。
本该整日在出租屋里发呆,靠着幻想玻璃橱窗里精美蛋糕尖上那枚鲜艳樱桃的甜味的女孩,也许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站在宽阔的操场上,有可以随意打闹的朋友,有强健有力的身体。
甚至也许还有……憧憬美好未来的勇气。
“咔嚓!”
拥有粉绿渐变色彩的大姐姐快乐地朝她挥挥手,“小葵,看这里哦!”
薄叶葵转过头去,露出浅薄却真实的笑容。
“哎呀,真可爱。”回学校来采风拍照的甘露寺蜜璃捧着脸,“待会儿和我一起去吃樱饼吧?”
“好哦学姐。”
“你们两个,不会又要把我家的点心铺吃到没法开张吧?”
同样返校的神崎葵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
“可以去我们的店里吃。”带着口罩的伊黑小芭内说话很简短,“但是……”
“知道知道——”
“不许靠近我家蜜璃,是吧?”不知道是谁额外在“我家”上咬住重音,让周围一圈人哈哈大笑起来。
脖子上盘着一条蛇的伊黑先生脸红透了,那抹红色在笑声中继续蔓延,直到没入衣领深处。
甘露寺蜜璃的脸也红了。
“明明都结婚好久了,果然还是一对恋爱笨蛋呢。”
“呀!忍,你就不要再取笑我啦。”
“祢豆子也答应和我在一起了呢。”所有人中最春风得意的我妻善逸恨不得把自己准备结婚的消息宣告全世界。
就比如今天早上。
薄叶葵:“我妻师兄?你也返校啊?”
我妻善逸:“啊?你怎么知道我要和祢豆子结婚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源真理子:“……谁问你了?”
我妻善逸:“哎呀我要和……啊?是真理子学妹啊?我先走了!”
源真理子,鬼灭学园著名的【分手大师】,不管是谁来找她聊感情问题,她最后只会给出一个建议,那就是——
“分!”
惹对方生气?分。
忘记纪念日?分。
在一起出门买彩票没中奖?分分分!
薄叶葵:“……”
是不是有点太极端了?
“我这叫不拆正缘。”源真理子抬头望天,“我妻师兄那么不靠谱,祢豆子学姐不是也没被我劝分吗?”
“好像也是。”薄叶葵表示自己明白,“再过一个暑假就要升到高中部了,我想提前去看看老师名单。”
“想要悲鸣屿行冥老师当班主任。”雪野夕正拉住手里的栗子酱,它到处乱飞待会儿被伊黑老师的蛇吃掉可怎么办。
“他随身带了很多猫咪相关的东西,特别可爱!”
栗子酱的痘痘眼里冒出两缕怒火,恶狠狠地冲着主人的额头啄了上去。
我怕蛇也怕猫啊啾啾!怎么这个就不知道提醒人家呢啾!
被揪住刘海的雪野夕冷哼一声,把手里愤怒的小鸟丢了出去。
一时间操场乱成一锅粥。
主席台上的人没有喝粥的想法。
鬼舞辻无惨面色难看地看着下面闹腾的学生,真是的,当初他到底为什么想来当这个校董?
哦,因为学园是产屋敷家的产业,他身为产屋敷家的远亲,试图将本家搞破产的男人,怎么能不来分一杯羹呢?
但没想到董事会是进去了,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红发高马尾的青年,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兄长、你把兄长怎么了!”
天杀的,他只是从本家那里以高薪把改名黑死牟的继国岩胜挖过来当秘书了而已,怎么对面搞得像自己把他哥哥带坏了一样。
每次会议,黑死牟就会坐在他的左手侧,红发青年继国缘一也立刻跟着胞兄坐下,鬼舞辻无惨就开启了自己莫名其妙的恐惧时刻,大概是……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所以直到今年毕业季,他的邪恶计划已经更新到了第二十八版,至今仍未开始实行。
不行不行不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鬼舞辻无惨微微后仰,“启动我们的第二十九版计划。”
黑死牟:“好的,b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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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源真理子瞪大眼睛,“怎么突然要转回欧陆上学啊?”
“因为妈妈和爸爸都在那边啦。”雪野夕捂着额头,另一只手里还拎着奄奄一息的栗子酱,“还有真理子你,一点公司的事情都不关心,未来已经快把我念叨死了。”
“有姐姐在不就好了嘛。”傲娇二小姐心虚地移开视线,凑近另一边正在啃点心的薄叶葵,“那接下来三年本小姐要和小葵一起渡过了,放心,本小姐会照顾你的!”
薄叶葵一脸呆萌地咽下肉馅点心:“啊?好哦。”
“但真理子真的不需要回去吗?”
“才不。”二小姐撅嘴,“回去就一定会看见鹤羽那家伙。”
“黏黏糊糊的恋情什么的,拒绝啦!”
恋情啊……
想到今天看到的甘露寺学姐和伊黑老师,还有祢豆子学姐和我妻师兄。
薄叶葵嚼着点心的动作为之一停。
她有个很可爱的习惯,那就是有时候做事过于专注,就会忘记自己要做的另一件事。
源真理子戳戳她的脸颊,小葵才直愣愣地连上网,“啊?”
“老实交代!”源真理子双手叉腰,“你是不是有情况!”
恋情……她确实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个人。
想到他就会想到巷子里的野草闲花、想到那日午后过于明亮的太阳、巷子中的幽绿色撒在他赭色的发上,钴蓝色的眼睛望过来时的一份惊愕、两分直率。
亦或是想到逃离逼仄的出租屋后来到辽阔的海边、夕阳流淌进海水里,摸起来是冷的,但接触久了自己也变成对方的温度。
也许更是冰激凌尖上的一口、是蛋糕上舍不得咽下的鲜艳樱桃、是在玻璃糖纸上轻轻舔舐寻求的最后一点甜味。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连名字也很可爱。
“你看起来已经无法自拔了耶。”
源真理子无语地唤回小姐妹的神志,丢给她一块手帕擦去嘴角残留的点心碎渣。
“真理子……不会要在只是暗恋的阶段都要说‘分手,你们不合适’这种残忍的话吧?”薄叶葵小声辩解,一边去看朋友们的脸色。
“这倒是没有,但看你的样子,未来肯定会被他吃得死死的。”
“嗯……”
薄叶葵把脑袋枕在臂弯里,第一次向朋友们讲述自己的故事——
在香烟缭绕里成长的女孩、开口说话时就会被呛得咳嗽不止。
铁皮出租屋里暴躁无能的父亲与沉默怯懦的母亲。
第一次听到【异能者】声音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身影。
父亲的失业、母亲的眼泪,在每一个放学时刻准时出现在巷子口等待她的人。
三年中在车站中屡次同时抬头相望的心照不宣、会顺手将她背着的沉重书包接过、看向她时自然而然弯起的眼睛。
“帮我借了诗集吗?谢谢你啊小葵。”
“……”
源真理子的动作有点凝固。
显然在她前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经历过上述任何一项窘境。
以至于她现在脑子里干巴巴的,想不出任何有效的安慰词汇。
良久,她用手肘怼了怼身边梳理栗子酱羽毛的雪野夕,用眼神示意她快说些什么缓和氛围。
雪野夕:“嗯……”
“小葵你……未来努力赚钱买一个带有地下室的房子?”
薄叶葵:“……啊?”
源真理子:“雪野夕你在说什么啊!别煽动同学去做犯法的事啊!”
“是、是囚禁的意思???”薄叶葵听见源真理子的怒吼才瞬间无师自通理解了小姐妹话中的含义,“这、这个好像有点困难吧。”
雪野夕:“困难是指——你不想这么做还是把对方囚禁这个计划实施起来有点难?”
源真理子:“我真的要报警了啊喂!”
薄叶葵:“呃……按照实际情况来看实施起来很难呢。”
源真理子:“???”
她拽着雪野夕站起来,有点崩溃地表示,“你还是快点出国吧!别教坏小孩子!”
“小葵和我们同岁啊。”被推搡的人不忿的起身,“好吧好吧,真没想到道别时会这么难过呢。”
“哪有赶得那么急。”源真理子无情地吐槽,“你不是还有两个月的假期吗?”
雪野夕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转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糖果丢给薄叶葵。
大概是国外的牌子,薄叶葵没有见过,但这一枚小巧糖果的糖纸在光下流光溢彩,正巧是她非常喜欢收藏的类型。
“小葵,你相信命运吗?”扔给她糖果的人问她。
“不、我不相信。”对于这个问题,薄叶葵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
爸爸和妈妈总是太过相信命运,她也只能随着命运前进,但在心里,小葵总是不甘且逆反。
总有一天,她要摆脱这些。
“唔。”雪野夕点头,“好想法。”
“假期要回家吗?正巧我也有事去横滨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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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神?”薄叶葵重复了一遍中原中也说出的词汇。
她在书上见过这位小众的神明,至于是什么书……
是中原中也看过的诗集和神话传说。
“中也为什么会问这个。”她托腮坐在他身边,他们两个在车站碰头后,照理一起在街上漫步闲聊。
这一次他好像有意避开了羊,和她一起走进街角一家偏僻的糖果店。
缤纷的色彩将两人包围,浓郁甜腻的香气扑上来。
像是在梦里一样。
“横滨最近不怎么太平。”赭发少年微微叹气,“港口mafia最近似乎换了新的首领,行事作风与旧的那位大不相同。 ”
他无从了解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从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来看,【羊】最好还是不要主动招惹为好。
知晓他这种意图后,白濑有些不忿。
毫无疑问,中原中也是他见过的最强大的异能者,没有之一。
但他并不想如何张狂且肆无忌惮地使用自己的力量,反而在除“守护”以外的事情上努力的收敛自己。
这在白濑看来,无非是中原中也将自己与其他小羊划分开来、无意于站在他们战线上的表现。
尤其是在看到港口mafia的一位黑衣少年主动找上他后。
内心的慌乱与不满混合成一团,甚至做出了主动挑衅那位港口mafia派出的人的行动。
——反正对面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嘛。
有中也在,应该是可以解决的吧?
这些是薄叶葵对白濑想法的推断。
“在此之前,我从没听你提起过【羊】内部的动向。”薄叶葵从玻璃柜旁边抽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塑封袋,开始对着这些漂亮的糖果挑挑拣拣。
不久前雪野夕给她的那枚糖果还停留在口袋里,从外表来看应该是昂贵的类型。
……现在这些充斥着色素和甜味剂的糖果对她来说也并不便宜。
所以小葵只装了几枚就停止了动作。
“喜欢就多装点。”中原中也低声对她说:“……我也想吃一点。”
“所以小葵对【荒神】怎么看?”他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像是没什么底气,还有点焦虑的模样。
“……很小众的神,需要尊重吧?”薄叶葵有点茫然,虽然她是不挑食的类型,但面对五花八门的糖果一时间也难以下手。
大概是不知道先选哪个比较好。
踌躇之下手指碰到兜里的糖果,玻璃糖纸在触碰下发出细碎声响,又被她下意识地掏出来剥开。
——糖纸里包裹的是两个浅绿色的半球形糖果,含进嘴里时就能用舌尖描绘出它外壁的脆壳,内里却是青柑与薄荷的流心。
青柑的苦涩被薄荷的凉意冲淡,连在店中待久后对甜腻气息开始反胃的冲动也被恰到好处的消解。
一人一半的糖果让两个人都冷静下来,中原中也这才有点艰难地拉扯一下唇角。
他在迷茫,从得知镭钵街的由来与自己的身世后就开始了。
“那我呢?”他忍不住追问身边的伙伴,“如果我就是……承载荒神的容器,小葵会觉得我也……”
骤然听到这种离奇消息的薄叶葵有一瞬茫然,她看了看四周,他们还在一家街角小店里,老板慵懒地靠坐在柜台后撸猫,面前的旧机器不知道在放着哪年的音乐,身侧充斥着亮晶晶又粗糙的糖罐,除此之外,再没有他人。
坦白来说,小葵讨厌神塑。
也许是不信奉神明的人总是缺乏一些敬畏,又或许是遭受过困苦的人心里不甘——如果祈求神明就可以达成心愿,那么我这些年来所遭受到的痛苦算什么?
还是说是我不够诚心呢?
哈。
只是不想实现我的愿望吧,还是说神明也会将心愿划分三六九等、只挑选自己喜欢的来实现?
如果不是神有私心,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神”。
更或许是……
她看向等着她回答的中原中也,对方还在以期待的神情等待她的回复,那双钴蓝色的眼睛胜过万里无云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海洋。
在这一刻,所有名贵的蓝色宝石都会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成为赝品。
更或许是……薄叶葵并不希望所谓的神明与中原中也联系到一起,因为那代表着以后他会与人间的祝福、赞颂、仰望联系在一起,而那些都是与她无关的东西。
不、不。
会这么想的人也太恶毒了不是吗?
她的脑海里有一瞬间想到雪野夕调侃式的问话“努力赚钱买个带地下室的房子”。
也能用来囚禁神明吗?
“承载荒神的容器?”薄叶葵最终开口,“中也……为什么要把自己看作容器?”
她喜欢的是他的温柔、傲娇、口是心非的那一面。
神明也会有这些情感吗?
“因为……”似乎是听到了出人意料的回答,赭发少年有些不自然地摸摸后脑,他的头发长得有些长了,此时正温顺地垂在他的后颈,需要主人时不时拨弄一下。
也许再长长下去就需要用小皮筋扎起来。
按理说用重力就能让发丝一直听话,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听完他的解释,小葵将嘴里的糖彻底咬碎,流心的酸与凉消失在喉咙里,舌尖只剩下一点甜蜜的糖壳。
“中原中也……就是中原中也,他一直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
“我并不懂什么人与神的分析。”
“倒不如说。”她将手里的塑封袋封好,抢先去老板那里付钱,“这次还是让我请吧?”
“……倒不如说,正因为是中也,才让我第一次生出信神也许还不错的想法。”
酸涩与冷要咽下去,最好是永远留在心中。
你只要记住舌尖上的甜味就好了,薄叶葵。
在之前的学校里受过的冷眼还不够多吗?在家中遭受过父亲的指责还不够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