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晚睡前他们都会讨论自己所愿的结局。
他们问于南想要什么结局,是想成为骑白马的王子,还是驭飞龙的王子。
于南笑笑,问:“你们觉得我该是什么结局?”
他们又开始面红耳赤地讨论,反倒将话题中心的孩子搁置在一旁。
孩子的注意力就像是个留有小孔的黑匣子,只需要一点点东西,就能将他们的大脑占满。
至于于南。
他坐在属于自己的窄床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整个房间。
这儿就像是斗兽场的具像化。
堆挤在一起的小床就是坐满观战者的座席。
而角落里那个孤零零的小床就是被围观的战场,里面困着个尚且幼小的兽类。
于南往往最喜欢观察这种孤僻的边缘人物,因为往往这种才是最危险的,人在作恶时总是独行,才能将心里压抑的恶意最大程度地释放出来,保证不会得到任何阻拦。于南也是在观察这种人的时候学会如何保命。
睡前童话?
他也会躺在床上乖乖地听着吗。
于南看见那张小床靠墙一角摞堆着几本书,他细细地观察着册封,都是些数学书,小学的、初高中的、大学的,最上头还放着张写满密密麻麻的字的稿纸。
于南走过去,拿起那张稿纸。
只见。
上面如毒虫般爬满的字都是——
“不许动我的书,虫子在盯着你。”
于南笑了一声,将稿纸翻了个页。
背面都是些工整抄写的公式,有些于南看不大懂的,超过了他的知识范围。
于南只上过两年小学,还是拖拖拉拉的,时上时停,刚开始上是因为国家扶持政策,学费对他这种家庭的人来说有补贴,几乎不用交什么钱,他自己捡些东西来卖就够用了,但他家的门偶尔会被上几道他无法翘开的铁锁,为了挡那些追债的,他自然也逃不出去,时常缺课,后来老师到家里来家访,却撞见些不得了的画面,直接报了警。
他爹逃了,于南也逃了,只留一个空屋子,之后于南只偶尔去学校领教材,领到直接就走,再之后就直接被迫退学了。
显然。
他还是融入不进正常的世界。
至于所谓的童话、王子。
一个个超现实的问题就像是——
一只狗妄想用空洞的吠叫换取人类世界的最高地位。
身后的孩子还在吵。
他们的话题从“结局”延展到“过程”。
他们说想通过打败恶龙来证明自己的勇敢。
而孤儿院里的恶龙之称,被他们安置到迟雾的头上。
于南闻到了阵突然降临的香味,放下稿纸,转身看他们,却猝不及防地看见一个坐在自己床边的男孩。
他没说话,视线显得很冷。
于南发现,他换了身更合身、更干净的衣裳,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于南找到了那香味的来源,是他身上洗涤剂的味道,像是蓝莓味。
属于灰扑扑的房间的味道是干涩的,这一抹味道闯进来,格外特别。
于南说:“抱歉,不该碰你的东西。”
迟雾看了眼稿纸。
这是第一个翻到背面看的人。
之前那些小孩儿靠近的时候,只消远远看一眼,就被“虫子”和“盯”的字眼给吓跑。
哪怕有不怕的,也要佯装害怕,因为要合群。
迟雾重新看向于南,说:“现在是六点钟,还有两个小时就到了睡觉时间,搬走要尽快。”
他指于南那张还没被推入“群体”的床。
于南注意到,迟雾压着床沿的手正缓慢且无意识地靠近衣角,直到大拇指稍微触碰到布料,那动作才就此停止。
他在紧张。
紧张什么?
搬床?
于南歪了下脑袋,说:“一定要搬走吗。”
迟雾听懂他话里的潜台词,手彻底攥紧衣角。
他后悔没把院长花瓶里的花偷出来插到胸前口袋里。
迟雾说:“你不搬吗。”
于南答非所问:“你很干净。”
迟雾床上的被褥毯子都是工整折叠好的,枕头压在最上面,靠着墙。
比起流口水还吵闹的小孩儿,于南更喜欢挨着这么一个干净的人。更何况迟雾摘狗尾巴草的时候,他明显看见土堆里爬出只黑甲壳虫,却没像那些小孩儿说的那般,见到脏虫子像见到鸡腿一样兴奋。
他只是,蜷缩着手指躲了躲。
很明显,他不怕虫子是真的,但嫌脏。
于南拿出放在兜里的、院长送他的那一只玫瑰花,递给迟雾。
玫瑰花被口袋布料挤压地有些萎蔫,但依旧艳丽独特。
迟雾顺着花向上看,看着于南那双黑眸。
于南说:“它比沾土的狗尾巴草更漂亮。”